她第二次到寿康宫时,身上穿的是腊梅黄的织锦,一条镂金飞花的同色百仙裙,裙幅褶褶如流动轻泻于地,挽迤在后,外面披着一层金色帔帛,耳垂流苏轻轻摇晃,头上万千青丝上金凤凰盈盈夺目。她身体自然与新春时完全不同,肤如桃花,婷婷站在那里,宛如画中人一样,只看一眼,绝对舍不得转开眼睛!
大魏天子李恒笑着扶着她下辇:“看上去倒是静婉姝美,不知一会儿利牙一露,会吓到多少人!”
崔承恩已在寿康宫外等候,拦住了李恒和她身后的一批人:“太上圣皇口谕,要跟皇上和皇贵妃聊聊家事,其他人不用跟着了。”
她随着李恒,跟着笑眯眯的崔承恩一进到寿康宫里,崔承恩就下令:“关上宫门!”
崔承恩对着面带怒色的李恒恭敬的弯身:“皇上和皇贵妃,老奴在前带路。”
这崔承恩!
她也笑眯眯的,示意崔承恩过来些:“哪里敢劳动公公带路?公公还是另派个人吧。公公一向对本宫照顾有加,本宫心内已有数,这锦包是本宫的一点小意思。”
崔承恩愣了愣,弯腰接过:“谢皇贵妃娘娘。”
内殿外时,殿内除了太上皇,还有白太皇太后和一个美貌的中年宫装女子,想必就是宁太妃了。
李恒只是作势行礼,太上皇马上扶住。她在旁边想要下跪,刚弯个腰,李恒顺手也把她扶走了。
“站在朕的身边。”
太上皇温雅的脸上顿时变幻莫测,不过没有出声。
李恒的一张俊脸上都是乌云密布,尽是风暴卷积,一副极力忍耐着没有发作的样子。
她只是给白太皇太后和宁太妃远远的屈膝行了礼。
“给太皇太后和太妃请安。”
白太皇太后的满头银发分外耀眼:“皇贵妃的气色愈来愈好,想必身子大安了。论起外貌来,只有当年的云妃,可以与皇贵妃媲美。”
她闻言淡淡一笑,自动忽略了白太皇太后的后半句:“大魏宫乃真龙附归之地,自然吉祥,臣妾才会痊愈。”
宁太妃闻言一笑:“皇贵妃说话细声细语,就是服帖。”
宁太妃年青时是有名的美人,现年已四十,却保养得当,看上去就只三十左右,此时优雅一笑:“这孩子人长得顺眼,说话也这般中听,想必性子很好。”
白太皇太后一放茶杯,笑了起来:“可不是?不像有些人,仗着娘家势力,从不把哀家放在眼里。”
宁太妃眉毛一扬:“太皇太后明言好了。本宫的宁家确实为大魏江山奉献了一切,宁家与陈家相抗多年,男丁无存,只剩下一老父支撑门户,本宫的独子李烨被俘,最后也为国尽忠,自尽于荒原。这些都是事实,本宫有时思念,叨叨两句,又碍谁的眼啦?”
白太皇太后闻言,不客气的骂她:“还不是留有你这宁太妃,仗着这些,掌着宫事,在宫中横行霸道?”
宁太妃更不客气:“太皇太后此言差矣,谁横行霸道了?本宫短你什么了?”
两人都是无所顾忌,说起话来直来直去,只差当场撕破脸,扯着头发干上一架了。
原来大魏宫底里也是泼辣户儿一群,居然当着二帝,马上就进入干架的状态。饶是她早已得知这两人的背景,还是不由大吃一惊,面露鄙夷。
她的眼里都是嘲笑。
太上皇脸上也都是尴尬之色,只是喝止宁太妃:“如此失仪,让朕都替你脸红。”
宁太妃和白太皇太后两人终于看到了太上皇涨红的脸色,都静了下来,喝了几口茶水,镇静了一下,两人重新仪态万千,雍容华贵,让人不敢直视。
宁家和白家的腰杆儿真硬!她想起自己动不动就挨上李恒几下揍,心中不禁羡慕万分。
白太皇太后笑道:“皇贵妃这般脸薄?听说当年曾在千军万马中度过,与男子一样金戈铁马,怎么会害怕几句言语!”
宫内一片死寂。眼睛都直刷刷扫过她头上的金凤凰,身上绣着大气花纹夹着金丝的外裳,那张脸的肤色晶莹透亮,一看就知不是脂粉调出来的,五官空蒙绝美,仔细看,确带着几分英气,闻言后,那双眼略略弯起:
“臣妾生长在安西,自小看惯兵马倥偬,确实不怕。”
“何止不怕。皇贵妃十二岁就上战场,指挥临泼战役,被认为是战神出世,何等雄伟大略,令天下男子汗颜。”
太上皇说话仍不紧不慢,只是脸色愠怒。
她根本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李恒轻飘飘的出来一句:“今日父皇三人是打算审讯朕和皇贵妃?”
“天子何必多心,只不过是叫来皇贵妃一问而已。马璘之子马腾的手中有一婚书,据说是霍真所书。皇贵妃知否?”
太上皇也知道自己上当了,但仍客客气气的询问她。
“此事,臣妾不清楚。”
太上皇的一双眼就扫了过来,见她脸上仍纹丝不动,连个睫毛也没动一下,长叹:“是朕眼拙了。你分明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临事这份镇定,朕只在死人堆里爬出的老将身上看到。”
“太上皇过奖了。”
太上皇不无感叹:“卿乃蛟龙,可惜今日成了瓮中之鳖。”
“太上圣皇想杀了昭柔?”
太上皇一双眼扫过她,仔细看了她的脸一眼,突地转过头去,不语。
宁太妃在旁,笑得头上一对精美的珠花都颤了:“昭柔,老安西王婚书上写的是将你许配给本宫的外甥马腾。本宫问你一句,你不用怕,只管大胆说来,你心内是怎样想的?”
宁太妃的身边贴身女官玉儿插话:“郡主,这样的机会,可要把握好了。如有虚言,别怪太妃不疼你!”
她笑了,抚了抚身上的玉带:“太妃之力,实在微薄些,不敢投靠。”
玉儿大怒:“都这时了,你居然还有气力嘲讽太妃?除了太妃,谁会救你!”
“好孩子,你别怕。”宁太妃制止了自己的女官,站起牵过她,“本宫在这深宫呆着,后半生只是将就罢了。只是有宁、马两家在,没人敢将本宫怎样。你若跟了马腾,两人好生过日子,胜过在这里煎熬一世不知千倍万倍。”
她不觉冲着尴尬的太上皇和李恒失笑。
“你是千尊万贵养出来的,何苦再受本宫受过的罪!”
太上皇连连咳嗽,可这个宁太妃置若无闻。
宁太妃细细的看着她眉眼:“好孩子,你还守着贞洁呢。这最好不过了。”
李恒霎时变了脸色。
太上皇看着他,摇头叹息:“皇上奢望了,她是不愿的。”
她顿时也脸色大变,冷冷的一笑:“太妃也太逾越了,这迟早会给宁、马两家带来没顶之灾!”
“没顶之灾?”宁太妃狂笑,笑出了眼泪,“宁、马眼看就要绝子绝孙了。”
她抽回手,心中不由叹息。
宁太妃细看她上下,目露欣赏:“当初本宫比你大两岁,也算是容色绝丽,一进来就没出去过。你有马腾,苦心等你多年,比本宫幸运多了。”
“炫耀完了没有?”白太皇太后撇着嘴,不屑一顾,“你真以为能从这里带走人?”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禀告的声音:“马太皇太后到!”
宁太妃对着白太皇太后,拊掌大笑:“你说,这下能不能呢?”
马太皇太后被太上皇亲自扶进本已紧闭了大门的寿康宫,到了大殿坐下,仍是温声细语:“哀家也就是过来看看的。马腾这小子,已挨了哀家的一顿打,自家的媳妇看不住,还四处求人,也不怕丢脸!”
这意思却是明摆着。
宁太妃重新拉过她,将她送到马太后的身边。
她心中明白:无论是哪一个,都挤兑李恒这大魏天子。
她虽失忆,却是非常清楚李恒不是懦弱之辈,这当中就很有点意思了。
马太皇太后看了她几下,宁太妃马上凑到马太皇太后耳边嘀咕了几句。
“天子什么美色没有,照哀家看来,这霍昭柔既然不乐意跟着天子,就让她离宫好了。”
马太皇太后对着李恒:“哀家一辈子没为娘家要求过什么,此次为马家求个情,望天子谅解。”
李恒连个话都懒得搭了,只是向她扬了扬眉毛示意。
她见人都来了,就转向李恒:“臣妾虽不是皇上的正儿八经的正妻,可也是三十六人大轿抬进乾坤门的,岂容如此践踏!”她转向李恒,“皇上圣明,臣妾虽生长在安西偏僻之地,也知君臣之别,君威不可冒犯。这大魏,到底谁是君主?臣妾从来没听说过敢抢天子的女人的!”
李恒的一张俊脸还没有动静,一众人都已变色了。
马太皇太后听话后也温和一笑,对着花颜失色的宁太妃道:“照哀家看来,也是马腾逾越了。”
白太皇太后坐在太上皇的旁坐,闻言色变,看了一眼重新回到李恒身边的她,一把将茶碗掷过来,茶碗纷飞落在地上,茶水立时溅到这皇贵妃脂玉般的脸上。
“霍昭柔,你胆敢公然挑拨离间,好生大胆!”
“太上圣皇曾教导过臣妾,大魏宫里只有大魏的皇贵妃,没有霍氏昭柔!臣妾一心为皇上!”
这大魏皇贵妃毫无怯色,甚至连脸上的茶水都没擦一下,任由流到颈间。
白太皇太后“呵呵”笑了,一张老脸开了花一般,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悚:“皇贵妃今日镇定自若,伶牙俐齿,真让哀家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