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龙威立起,咄咄逼人:“此人如此威厉,留在后宫,等于埋下无穷的后患,这大魏天下迟早会被他颠覆。天子想想他的手段,霍昭智不但设计杀了玄儿,此人曾坑杀三万降卒,悬头示警,阴戾狠辣无比,岂可留之!”
“天子是怎样对他的?当初天子对抗朕,非要出兵陇右,可他刚刚战胜了胡羌,就解除天子与安西郡主的婚约,令人夺占灵州,酝酿两路夹攻大魏。天子对他,太过于眷念照顾,这正是朕不敢放手的原因。”
这大魏皇帝李恒看着这在太上皇的指责之下,仰头看他,两泪涟涟之人,眼中皆是过往尘埃之痛。
“坑杀降卒,悬头示警?太上圣皇在大魏宫享尽荣华富贵,不知朕和她,在西都除了拿命搏杀出一条活路来,别无他路可选!她和朕,十二岁时皆上战场,在万人尸中奋勇向前,稍一迟疑,就是死亡!”
“西都之战,面对安西军精锐流失到上京,手中的兵力不足,她也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狠厉示警,只不过是战场上震撼动摇敌军的一种手段而已。”
“她岂是心狠手辣之辈,所有起因,皆是形势所迫而已。”
“至于李玄被杀一事,无论是哪方动的手,朕可保证,她并不知情。大敌当前,劫杀天下兵马大元帅李玄,不是朕一手教出来的她会干得出来的!”
“那是谁?”太上皇逼问李恒,“天子对朕说个明白!”
“此事本来两者嫌疑最大:霍真和朕,反正不会是她。”大魏天子李恒镇静道来,一把把她洗清,“现在看来,崔承恩参与了此事,霍真的嫌疑最大,因他杀了李玄,可以趁乱挥军东下;朕也有嫌疑,李玄死后,朕才有今日皇位。但朕对霍真还是了解几分,此人极重生前身后的名声,不像是趁胡羌东下劫杀李玄之徒。”
“杜禹,当时你去过现场,可有发现?”
杜禹迟疑半晌,回答:“凶手用的刀应该很薄,比普通的刀要薄而韧,材质应该类似于霍昭智刚才杀才的那把尖刀,因为被杀的人鲜血出来很少。除此外,看不出什么了。”
“这把匕首是胡羌高山之地来的,只有那里有这种铁矿,据说是在达威特的北部。”李恒皱眉,“朕马上会派人调查此事。”
杜禹面如死灰,此人胆子颇大,居然到现在还问李恒:“皇上能不能发个誓,此事真与皇贵妃无关?”
“杜禹!”李恒看着此人,“朕派你去调查此事。”
杜禹立时跪下,叩了一个头:“谢皇上。”
她闻言大惊,慌忙也跪下:“皇上哥哥怎能派他去?他刚才就血口喷人,难保他会故意牵连人!”
李恒知道她心中所想,是怕摩羯寺里的人也参与了此事。
“杜禹乃一代武学宗师,生平最爱惜羽毛,不会无故杀一人。”
她耍赖般的拉住李恒哭:“皇上哥哥怎么这般偏袒李玄。就算是安西府干了此事,也是李玄想骗人在先。”
李恒劝慰他:“朕知道你担心什么。他就是胡闹些,想必是不会参与这些事,也没有能力参与。”
她被李恒拉起:“你在安西府,曾以仁德著称。现在你跟朕是夫妻,大魏的子民,也是你的子民,如果不是李玄被杀,胡羌就不能如此迅速的攻到上京,这一路的百姓尸骨如山,怎能放过凶手?此事还牵连到高山羯人,此种族凶狠,素有‘食人魔’之称,岂能不调查?”
太上皇颓然坐下:“夫妻?看样子天子还想以后封她为后了,真是不顾廉耻之至!你让朕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
“天子,不是朕寡情,无论她的身份是什么,她是安西王无疑。天子,她迟早会颠覆大魏,杀死李家子孙,报仇雪恨!”
“颠覆大魏?她与朕是一体,为何要做这等事?父皇过虑了。”
“天子!”
“请父皇迁往太极殿,安享天年!”
“太皇太后笃信佛法,愿长居白马寺,为大魏社稷祈福。”李恒冷酷的说,“朕看在马腾曾经是昭柔的恩师,维护她多年的份上,那些事就算了。马家一直忠心为国,朕自然不会追究。”
马太皇太后看过无数宫廷血腥之事,知道已全然落入李恒的手中,也不挣扎:“哀家一向有此心愿,谢天子成全。”
宁太妃此时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的问太上皇:“太上圣皇,宁家——”
她同情的看了这美貌的太妃一眼,求情道:“皇上,她是马腾的小姨。”
“你倒心思磊落,连忌讳都免了。”李恒似笑非笑,“太上圣皇说你狠辣无比,朕却知你骨子里实在不适合安西王的王位。”
“宁太妃也迁往太极殿。其他嫔妃,不顾龙体,鼓动太上皇服用丹药,导致太上皇病发,统统杖死!”
“哀家求个情,让高太妃跟着老身吧。她是太上皇的原配,平时也算是懂事。”
“自然准皇祖母所奏。”
太上皇闭上眼睛,眼下泪出:“善,皇上安排甚妥,朕迁往太极殿就是。”
永贞帝三年五月未,大魏天子李恒诏以太上皇旧恙愆和,迁往太极殿,亲侍药膳。
宁家因参与了先太子之事,被连根拔起。除了马璘的夫人没牵连到,其他与宁家有关的人一律被处死或流放。至于宁太妃,也被迁往太极殿伺药。
白太傅因为纳妓为妻,毒死原配,参与当年宫廷之变,同夫人被赐死,家中众人皆斩。
但白太傅原配之孙白俊峰却逃过了一劫,此人亲自带人捕杀上京参与当年宫廷兵变的权贵之家,事后被爵位被晋封一级,成为白家新家主。
白俊峰本与李玄交好,后成了李恒的得力帮手。
大魏朝廷有四大家族,曾势若滔天。白、宁、高、马这四大家族,宁家和高家被拔起,白家衰落,马家子嗣凋零。至此,沈浔势力无人能比。
她只从宫女处转弯抹角的打探出,白逸笙的夫人原本出自淮南苏家,苏家多美女,但为何沦落为歌妓就不得而知了。此人多病,几乎没出现在人前,此女入白家,正是白逸笙发家的开始。
事后她让鱼振元再弄一本《宫闱秘事》进来,想要弄清楚写这本书的人是谁,可鱼振元一听,就吓得脸无人色,连连叩头求饶:
“娘娘,上次小的被打了二十大板,程公公说了,敢再犯一次,就乱尸岗上晒太阳去了!”
她只得放过这哭哭啼啼的小太监,让人擦了满脸的鼻涕眼泪,骂了几声“胆小鬼”了事。
她穿过后面的花园去书院,发现一棵横斜逸出,开满一树红灿灿的石榴花她很喜欢。
只是这棵石榴树,在乾坤宫的花海中,实在不显眼了些,也俗气了些。
她踮起脚来,闻了一下。
于是她屏退了左右,自己爬上去折了一大枝,扛着进去。
小轩窗,书院里李恒的侧影,正一动不动的坐着,眉目如画,侧面望去,赏心悦目得很。
“皇上哥哥!”她兴高采烈的叫。
李恒抬起眼望她片刻,情不自禁的笑了。
她没脸没皮的凑过去,给他看开得红艳艳的花朵:“皇上哥哥,我像不像花仙子?”
李恒放声大笑,屈起手指敲了她一下:“花仙子?小傻瓜而已。别人插花都是捡高雅有寓意的,如莲花的高洁,梅花的冷疏,菊花的傲骨,你呢,就是冲着开得热闹。”
她抱着头叫:“疼,疼呢。你倒是找那些高雅的去,省得我老挨打。”
李恒搂着她,一边揉着,一边笑:“你倒还记得五月是要挂石榴花的,当初年年非要替朕的床障上挂一串。”
“你第一次动针线是在十岁时的端午节,为了串这石榴花,扎了好几针,可兴致勃勃的来调侃朕,却偏疏忽了天天跟朕睡在一起的就是自己。”
她脸大红:石榴喻指多子多福。
她只差扬天长啸。这任务太过于重大,她承担不了。阿弥陀佛,这后宫幸亏不止她一个女人,否则这大魏天子的后嗣要是断了,她的罪过就大了。
她心中是吓一跳:原来她吃醋,多少是为了做戏给李恒看的。
想想李恒动不动揍她几下,教训几句,她心中更是无奈。
李恒警告她,居然丝毫不担心她的“未婚夫”马腾会出什么花样,竟告诉她可以回西都一趟了。
“马腾要带你回西都,朕答应了。你趁此时把该弄清楚的都查个明白,不过你要是亲上战场,就别想有下文。”
她连连点头,指天发誓,才赢得李恒的满意。
她再见到马腾,此人居然若无其事的冲着她油嘴滑舌的打了声招呼,一点也没有了前次在乾坤殿的锋芒:“小徒儿!”
她怔了怔,实在反应不过来。
李恒头上的冠冕不动,嘴巴却是吐出几字:“爱妃,过来。”
这称呼,实在让她抬不起头来,但人还是过去了,随后被李恒搂在了怀里。
“给朕听明白了,朕只给你两个月的时间。时间一到,就给朕回来,明白吗?”
她谄媚拍马溜须道:“只怕两个月还没到,昭柔就想皇上哥哥了。”
马腾在下面,笑得像——狐狸的师傅,也是全没心没肺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宁家被连根拔起后的悲痛之意,直让她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她好歹还是跟着马腾走了。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