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在车内显得是那样的昏暗,骆阳平只能看见个大概的轮廓,他两眼紧紧盯着它许久,终于道:“给我看看。”
没想到野边非但没有拒绝,甚至连犹豫都不犹豫,手往后轻轻一甩,礁石不偏不倚正掉在骆阳平面前几公分的地方,然后滚了两下贴着他的脸庞停住。
骆阳平用处于上侧的那只手摸住了这块石头,棱角分明冰冰冷,除了因为沾血带着股腥味外跟一般的礁石没两样。
“为…为什么会是这一块?”于是他问道,“为什么不敲开看看?”
“正因为敲不开,所以才是这一块。”野边道,“岸边的礁石不像海底石和山岩那样硬,应该很容易砸开,那一袋东西里,其它石头用枪托一砸就碎,唯独这一块,连条裂缝都不会出现。”
“现在告诉我”他继续道,“你感到了什么没有?”
“没…没有”骆阳平实话实说,除了攥在手里让石头有点变暖外,他并无特殊的感觉,如果这块小礁石真是当年父亲特意留在崖下的发光源,里头到底有何秘密?
野边微微叹气的声音传来,听得出有些失望,“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它?”骆阳平问。
野边沉默了好一会儿,一字字道:“因为这是我最后的希望。”
“最后的…希望?”骆阳平怔了一怔,“什么意思?”
野边却不再回答,猛地踩足油门,吉普车速度一下变快。
骆阳平等了很久也没等到野边再说话,只等到车子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弯,像是开上了一条更大的路,他透过后车窗时不时看出去,那些星星正变得越来越暗淡,漆黑的天空开始掺杂越来越多的灰白,他清楚五月份已趋近于夏季,天亮得比较早,车子驶了很长时间,现在离凌晨已经不远了。
他没法抬起身去瞅路两边的景象,只能一点点地蹭,尽量让上身稍稍往座椅背倾斜一些,以解放早就被压得发麻的处于下侧的那条胳膊。
“你的伤不要紧吗?”骆阳平犹豫了半天还是没问出这一句,尽管心里有股不太妙的感觉,同时他脑海里又泛起罗伯特说过的话,那个老头是在父亲池田重山死后几周才收到的那封信,信无疑是父亲死前写的,用的是延时寄出的方式,但这至少证明一点,他已经预见了自己会在那海崖边出事。
骆阳平多想亲眼看看那封信,看看信里有什么罗伯特没说出来的内容,到现在他都不明白,父亲安排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路上交错驶过的车辆渐渐多了起来,骆阳平的视野里甚至开始出现飞快划过车窗只看得见轮廓的电线杆,他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久违的回归现实感,自从和藤原绫香离开东京赶赴青木原后,他感觉自己一直像活在别的世界里。
“木花咲耶姬,八岐大蛇,不尽之渊…”他不出声地喃喃着,这些本以为只存在于神话传说里的人与物,居然都是真的,那只可以寄生于木盒子以及他体内的怪东西,又到底是什么?
还有那个田中德男,当年父亲明明告诉了他内线名单的事,可那时在居酒屋里,他却说不明白父亲为何会跳崖,这明摆着是假话。
想到这个骆阳平不由叹了口气,他回想过去两天的一幕幕,并不是对那些感兴趣,而是尽量不让自己睡着,他不肯定这次昏迷六个月后是否能安全醒来,因为解毒剂只能延续三个月寿命,或许昏迷到一半体内的毒物就会要了他的命,但另一方面,父亲留给他的解毒药和这个组织研制的不是同一种东西,会不会抑制毒素的时间更长一些?
骆阳平想着想着,觉得自己愈发的疲倦,就在他眼皮实在撑不住要合拢的时候,车子突然“咯噔”一下,像是偏离了方向。
他像是一下被震醒,心里也“咯噔”一声,以为前面的野边终于伤重顶不住,然而车厢瞬间又平稳下来,只是窗外的电线杆子都不见了,他们明显拐进了一条岔路。
骆阳平透过边窗望出去,大路的远方呈现一条明亮的线,那无疑是条路灯通明的主干道,而这辆军用吉普自然不能开去那里。
岔路还算平坦,但车速却又慢了下来,行驶了大约半小时后,天空里的星星都已经隐入了鱼肚白,天光终于开始放亮。
然而这时吉普车却缓缓开入小路边的一处丛林,并最终停了下来。
“没…油了吗?”骆阳平小声问道。
“是没油了”野边身子完全往后靠在椅背上,“我们也到了”。
“到了?”骆阳平有点不解,“到了哪里?”
野边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喘了几口气,然后艰难地打开车门下去,看得出非常吃力。
他并没有拿枪,只是从怀里抽出三大块白布,一块绑在腰间盖住伤口,另两块分别绕了几圈裹在下面两只靴子上,随后过来两步一手捂着左腰一手拉开后车门,先俯身示意骆阳平把石头还给他,然后再一点点将骆阳平的身子拉出来,最后翻身一用力又把人背上。
这时骆阳平才看清野边的腰部白布下有一大片深色,连外层衣服都湿了,“伤真的…不要紧吗?”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野边还是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地面,确定血没有滴在地上才迈开脚,四周林木浓郁,他背着骆阳平在树木间一步步走了好一会儿,最后来到一栋密林深处的木屋前。
木屋比寻常的森林小屋要大一些,但是很旧,看上去早已被废弃,也不知道是否曾是护林员的住所。
骆阳平望着这多少有点阴森的房子,心里泛起股发毛的感觉,先前明明已经进入有人气的地方,现在却似又回到人迹罕至的诡异世界,原来刚才野边把车驶离大路,本就是要来这里。
这壮汉走到木屋门前,转身把骆阳平放到台阶上,“鞋底不要触地”他同时说道,随后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副黑手套,“戴上,记住,在离开这里前不要脱下。”
骆阳平懂野边的意图,这个男人终究当过警察,知道不留下血迹和脚印,当然还有指纹,尽可能切断那辆美军吉普和这木屋的联系,于是他很配合地接过手套戴好,“这里是什么地方?”然后问道。
“你很快就会知道”野边边说边坐下双脚相互敲击,尽量抖掉靴底白布上的干土,当他站起身登上木台阶时,骆阳平才发觉他脸色很苍白,无论身体多强壮的人,失血过多都会是这结果,“也许木屋里会有急救用的东西”骆阳平只能这样想。
这时天边的鱼肚白里出现了一层淡淡的橘红色,透过树木间的缝隙传到骆阳平半睁半闭疲乏不堪的眼里,“就要日出了呢”他嘴里喃喃着,背上的肌肉已不止是无力,根本已经没有任何感觉,而且麻木正在向四肢扩散。
他想让野边等到第一缕阳光照过来再进屋子,但清楚这样做很自私。野边推开了看上去完全没锁的屋门,返身回来将双手穿到骆阳平两腋下把他拉起,像拽死尸一样把人往里拖。
就在骆阳平要被拖进门的一瞬间,野边却停住了,骆阳平抬头望了一下,只见这粗男就跟他刚才一样隔着林木凝视着那远方地平线的橘红,目中流露出的是一丝这男人眼神里从未出现过的眷恋。
时间仿佛刹那停止,野边目光直直盯着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淡淡的橘色倏然变得有点炽烈,终于,一丝金黄透过层层树木直射到这里,阴暗的树林像被剖开了一线口子,眨眼间就明亮起来。
那是凌晨的第一丝阳光!野边也在等着这缕阳光!
骆阳平本该高兴异常,然而此刻一颗心却沉了下去,那种不妙的感觉愈发的浓重,他似乎从野边的眼神中隐隐读到了什么。
然后他的身躯就被重新拖动,很快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一切又暗淡下来。木屋里非但看不到急救用品,甚至可以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除了中间地上有个也不知放了多少年的铁木炭炉,灰尘厚得几乎已看不清炉子的本来面目。
野边把骆阳平平放在地上,走到那个炭炉前,单膝蹲下,把手握成拳,“当”一声,这一击就跟专业拳击手般疾如闪电,骆阳平根本没看清他打在哪里,只见那炉子“嘎”的竟原地转了九十度,随后旁边两米处的地板,突然就开启,短短几秒内就露出个黑乎乎的洞口。
骆阳平疲惫地瞅着这一幕,完全不懂是什么操作,野边过来俯身将他抱起到洞口,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了下去。
周围一片漆黑,骆阳平转首上瞧,上头开启的地板又慢慢合拢,连那仅有的些许光线都消失了。
然而黑暗只持续了极短时间,“嚓嚓”两下,两盏白炽灯在下方倏地亮起,立刻照出了这地方的一切。
骆阳平咽了口唾沫,说是唾沫,其实只是个吞咽的动作,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喝过水,喉咙早已像干涸的河床一样。
这显然是个地下室,这栋森林老屋里竟然有个秘密地下室!
野边走到底部,那里放着张椅子,灰尘进不来下面,椅子还算干净,骆阳平就这样被摆着坐在了上面,视线对向前方。
然后他目瞪口呆,连呼吸都要停滞!
离他所坐的椅子大约五六米处,有一个与这里环境格格不入的巨大玻璃筒,竖立的筒内布满透明的液体,然而液体内并不是空的,而是漂浮着…一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