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苏爱杋相比,宇文浩天可没那么幸运了。
当日,宇文浩天躲过了追赶而来的侍卫,趁天黑之前赶到乌木堡。
乌木堡位于古月城的西北,相比之下虽是个小城,商号、当铺、茶馆、酒楼应有尽有。这里是京城和西北往来的必经之地,交通便利,因此也算是十分繁华了。
暮色已昏沉,宇文浩天问了沿途的人,径自奔去当地最大的栖云客栈投店。简单漱洗一番,吃了些点心,这一整天折腾下来,他已经疲惫不堪,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想要好好睡觉,奈何翻来覆去又无法入眠。不经意间,抬眼望向窗外,墨色的天幕中新月吐蛾眉,宇文浩天痴痴地盯着那如钩明月发呆。半晌,他轻叹出声:“沫儿,你又去了哪里?你可知道我找你找的有多辛苦吗?”
宇文浩天在春香楼第一眼便认出了她,寒紫沫,八年没见了,可还是识出了她,仔细打量,她确实不一样了。圆圆的下巴变尖了,圆圆的眼睛略微细长了,一颦一笑暗含多少柔情与沧桑,俨然是一位妩媚的少女,只有那白如凝脂的肌肤,粉红的双唇还有些当初的模样,可在他心里,她从来没有变过。
看着她那么安静地立于眼前,他的心揪痛起来。
八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宇文浩天的记忆越来越清晰,那些深藏的思念,埋在心里再久,也不会淡忘,反而会生根发芽,滋生疯长,八年过去了。
八年前春天,宇文浩天十一岁,随父皇围场打猎。他不想像皇兄宇文晨曦一样整日被那群大臣簇拥着,极尽吹捧,一个人一匹马驰骋在自由的天地之间。
却意外掉下悬崖。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来到了一户农家,只听见有人在不停地叫他,睁开眼便发现已经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了......
“大哥哥,大哥哥......”一串银铃似的声音响起,充满稚气,清脆悦耳。“大哥哥,你醒了?”边询问,边转头呼喊:“爹爹,娘亲,大哥哥醒了!”
宇文浩天身体还很虚弱,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许是见他醒了,银铃般的笑容显得十分欢快。
从外间走来一个男子,低头看向宇文浩天,轻轻地用手触摸他的额头,还好,烧退了。
宇文浩天吃力地张了张嘴,发出有气无力的嘶哑声:“这是哪儿?”
“这是我家,你躺在河边,吓死人了,是爹爹抱你回来的。”
“大哥哥,你家在哪里?”
“你幸好被一块大石拦住,不然真会被水流冲走了。”
“你是从悬崖上掉下来的吗?”
......
宇文浩天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四肢无力,面对她一连串问题不知从何作答。
“沫儿啊,你问那么多问题,大哥哥怎么回答,让他休息好了再说吧。”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子说着话,端来一碗汤药。他喝下后,又沉沉睡去。
两天后......
凤鸣谷,因远离繁华热闹的大都城,且在悬崖之下,道路崎岖,外人很难进入。这里杋树是火红的颜色,偶尔可见一两处住户搭建的茅舍,还有竹屋,人烟稀少。宇文浩天静坐在杋树下一块石头上,远离了尘世繁华,远离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这般犹如世外桃源的生活更加恬静美好。
“相公,沫儿,回家吃饭了。”
孟婶站在小坡上,高兴地挥动手臂,喊着在湖中抓鱼的一对父女。
“知道了,娘亲。”那小女孩儿高兴地应了一声,自水中走出来,赶上提着鱼篓的那中年男子,咯咯笑着。
见他们朝自己走来,宇文浩天眼里的忧愁一闪而过,站起来与他们并肩而行。
“浩天哥哥,你快看爹爹抓的大鱼。”说着,沫儿的小下巴抬得老高,一脸明媚。
宇文浩天被她稚气的动作逗笑了,他从没见过这么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让人从心底里喜欢。
“那条小的是我抓的,但是最漂亮!你快看看......”
宇文浩天轻笑着点点头,“嗯,沫儿妹妹真棒,赶明儿也教我抓鱼吧。”
小沫儿一听他这么说更加得意洋洋,“你得拜我为师哦!嘿嘿......不过,爹爹说你的身体还没好,得多休息。”
宇文浩天向来对食物是很挑剔的,在皇宫每顿饭御膳房的厨子都绞尽脑汁摆弄,也很少能让他满意。可是在这里的几天,他的胃口好像很好,粗茶淡饭反而吃得津津有味,清淡鲜美的春笋鲫鱼汤,他能连喝两碗。小沫儿看他胃口好也很开心。
接连几天小沫儿拎个篮子,宇文浩天紧跟其后,跑到对面竹林里挖春笋,说浩天哥哥爱喝春笋汤,而且又有营养,对他恢复身体有帮助。
宇文浩天真的喜欢上了这种质朴的生活,闲暇时跟紫沫儿喂喂鸡,抓抓鱼,跟寒大叔一起上山,帮他挖陷阱,捕大野猪,逮小白兔……虽然总是空手而归,毫无所获,仍然很开心。他最喜欢的事,还是坐在杋树下看小沫儿抱着锦鸡跳凤舞九天。
风轻轻吹过,似火的杋叶中百鸟在鸣叫。她双脚踮起,轻轻一跳,裙子随着微风摆起,动作优雅稚气好似一朵似绽非绽的玲珑花。
可那明明是只锦鸡,她却问:“浩天哥哥,我的凤凰舞跳的怎么样?”
他看着她说:“小沫儿跳的真好,不过舞的名字还是改为‘锦鸡舞九天’更好。”
寒紫沫小嘴嘟起:“我的凤凰这么漂亮,一定是天底下最会跳舞的凤凰,我要带着她舞遍九州……”
......
虽然短短两个月,他清冷的心变得越来越柔软了,有太多快乐的回忆,太多太多的舍不得。他还有许多话来不及说,而她不认识自己了吧。
胸口发闷,宇文浩天起身下楼拿些酒喝,刚跨出房门,就看见迎面走过来一个清瘦的少年,脚上拖着一双破鞋,也不提好,踢踢踏踏地踩的过道直响。那个少年衣衫破烂不堪,满脸污垢,脏兮兮的根本看不清面目,看来少说也有十多天没洗脸了,手里却拎着一个精致的白玉雕酒壶,边喝边晃悠着走来。
宇文浩天见这个人明明是个俊秀少年,却如此肮脏,心生厌恶,加快脚步,只怕沾到了那人身上的污秽。突听那人嘿嘿笑了两声,声音甚是难听,他经过身旁时,脚步踉跄,仿佛没长骨头一样,向宇文浩天身上倒过来。宇文浩天急忙闪躲,一下子没避开,不禁勃然大怒,喝道:“你干什么?走路不长眼睛吗!”
那人竟然没有理他,只用眼睛斜瞟了他一眼,就摇摇晃晃的向前去了,只听他走到过道尽头,对店小二说:“喂,伙计啊,你别瞧本少爷身上破破烂烂的,爷可有的是银子。有些人可看不透,他就是仗着身上光鲜,招摇撞骗,吃白食,住白店,全是这种人,你得多留点儿神,让他先交了房饭钱再说。”也不等店小二答腔,又是摇摇晃晃,歪歪扭扭地走了。
宇文浩天心头火起,心想好个破烂乞丐,这话不是冲着我来的么?店小二听那少年一说,向他看了一眼,不禁起了疑心,走到他跟前,低头哈了哈腰,陪笑道:“大爷别见怪,不是小的无礼……”宇文浩天知道他的意思,哼了一声道:“把这银子给存在柜上!”伸手往怀里一摸,不禁呆了。他兜里本来放着四五十两银子,一探手,竟什么也没有了。店小二见他脸色尴尬,马上认定他没钱,神色变的不如刚才恭敬,挺直腰板道:“怎么?没带钱吗?”
宇文浩天说:“你等一下,我回房去拿。”他以为自己匆匆忙忙出来,忘了拿银两,那知回到房中四处找不到银两,银票也早不翼而飞。心思:不会是被那个死肥婆偷走了吧!恨恨道:“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店小二在房门口守着,见他银子拿不出来,尖声喊道:“没钱,你还想吃白食!”宇文浩天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反手一掌,打的店小二满脸是血。店小二捧住脸大叫大嚷:“好哇!你住店不给钱,还打人哪!”宇文浩天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店小二一个筋斗翻了出去。
店小二嘴里呜咽道:“你给我等着......”不一会儿,店小二领了四名打手,手持棒棍,冲进院子来。宇文浩天哈哈大笑,道:“你们想打架?”忽地飞身上前,顺手抢过一根棍棒,转眼间打倒了三个,那些打手平日里只靠逞凶使狠,欺压良善,没有真本事,这时见势头不对,都抛下棍棒,一窝蜂的挤出院门,躺在地下的连爬带滚,唯恐落后。
又过不到半个时辰,外面人声喧哗,十多名衙役闯进院子,为首的捕快叫道:“没钱住店,还要行凶,无法无天了?凶犯在那里?”宇文浩天坐在椅子上懒得动,衙役见他衣饰华贵,神态俨然,倒也不敢贸然上前。带头的捕快喝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到乌木堡来干什么?”宇文浩天道:“你去叫邵怀忠来!”
众衙役见他不回答问题,还直呼县令的名字,都是又惊又恐。那捕快道:“你失心疯了么?敢叫我们县太爷。”宇文浩天从怀里取出一枚令牌来,往桌上一扔,抬头瞧着屋顶,说道:“你拿去给他瞧瞧,看他来是不来?”那捕快取了令牌,见了上面的图案,吃了一惊,但不知真假,低声对众衙役道:“看着他,别让他跑了。”随即飞奔而出,不一会儿,又涌进数十名衙役来,一名官员全身官服,忙上来向宇文浩天跪倒行礼,禀道:“卑职乌木堡县令邵怀忠,磕见王爷。卑职不知王爷驾到,未能远迎,请王爷恕罪。”宇文浩天摆了摆手,微微欠身,说道:“本王在贵县失窃了一些银子,烦请县令查一查。”邵怀忠忙道:“是,是。”手一摆,一名衙役托过只盘子,里面白花花的全是银子。
邵怀忠道:“卑职失职,治下竟有奸人盗窃,请王爷降罪。这区区银两,先请王爷赏收。”宇文浩天笑着点点头,邵怀忠又把那令牌恭恭敬敬的呈上,说道:“卑职已打扫了庭院,王爷不嫌弃的话,恭请去下官家小住。”宇文浩天道:“我喜欢清清净净的,你们别来打扰。”说着脸色一沉。邵怀忠忙道:“是,是!王爷还需用什么,请尽管吩咐,好让卑职来办。”宇文浩天抬头不答,连连摆手。邵怀忠忙率领衙役退了出去。
那店小二早已吓的面无人色,由掌柜的领着过来磕头陪罪,连连求饶留一条性命,打多少板子屁股也是心甘。宇文浩天从盘中取过一锭银子,扔在地上,道:“赏你吧,快给我滚。”那店小二还不敢相信,掌柜的见宇文浩天脸无恶意,怕他不耐烦,忙捡起银子,磕了几个头,拉着店小二出去。
宇文浩天转过身正要回房,突然门外蹄声急促,数十骑马停在客栈门口。宇文浩天眉头一皱,心中不悦:这么快就找来了。抬头看见来人时,笑着道:“皇兄,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