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予钧,明珠便叫人将那盒茶叶先拿去检视,确定了羊脂玉盒中没有机关夹层,茶叶用银网子筛过没有毒,又重新装了,跟一些新鲜茶果一同放入一个檀木托盘,明珠亲自捧了去拿给霍陵。
霍陵暂住的轩馆叫凌然阁,是碧水别院中楼阁最高、视野最开阔的一座三层小楼。
明珠入门时,霍陵又在三楼东侧的窗边远眺。
“霍叔叔,”明珠屈膝一福,“今日我叫孟予钧过来,是唐突了些。但您在京中不能再耽延了,无论要不要去见娘娘,短则五日,长则七日,一定要离京了。”
霍陵嗯了一声,转过身来,虽然连日醉酒的疲惫还有一些痕迹,然而眉梢唇角的洒脱飘逸到底是回来了:“你就这么信的过那位长公子?”
明珠一时间竟有些啼笑皆非,原本想好了要劝霍陵的话一句也用不上,但心里却也松快了许多。能重新这样开口便是笑谑之语嘲讽天下人,泰山崩于前也不见忧色,才是纵横江湖的北墨霍三爷。
“怎么不说话?”霍陵伸手接了明珠手上拿着的茶叶,“这盒子倒是精致,是南边的手艺吧?”
明珠无奈地将其余的茶果放下:“这是天行镖局送来的礼物。说是南海来的玉山茶。”
“所以,这位长公子就是天行镖局幕后的老板?”霍陵心事稍稍纾解,往日的犀利风采便立时恢复,摇头道,“不对不对,年纪对不上。天行镖局虽然成名是七年前的事情,肖红尘这人我十年前就见过,他的吐纳功夫必然是正经百川宗的秘传心法,外家功夫根骨扎实,博学广闻。其人爱憎极其分明、眼界也宽阔,虽少了些宗师气度,但也是一方大豪。以这位长公子的深浅,要驾驭肖红尘,还差了些分量。”
明珠含笑道:“到底是您一语中的。这位长公子另有一个名字,就是天行镖局的四当家,孟秦。”
“孟秦,”霍陵点点头,“似乎路二爷见过他一次,不过也是五六年前了。他跟那个三当家龙泉的功夫是同一路的内功心法,不过剑术不太一样。若说是他,倒还对的上。路思齐虽然有着三不着两的时候,到底也是阅人无数的老江湖。当初他跟我说过,那小子虽然年轻,却是个将帅之才。那时倒没料到,竟是我的侄子。”
明珠闻言,笑意中便多了三分认真:“如此说来,叔叔是准备去见一见娘娘了?”
霍陵神情里是惯常的飞扬与骄傲:“大侄子都给我跪下了,这台阶怎么能不下?”顿一顿,到底眼里那几分黯然与纠结还是流露了些许,“他说的也是,来都来了,好好见一面就是了。到底,也未必还能有多少机会了。”
明珠心中的一口气终于松了,颔首道:“叔叔既然决断了,我也放心了。等下我便着人去预备和布置,具体入宫的事情,还得跟长公子那边商议。”
霍陵目光闪了闪:“嗯,你们商量吧,自己多留心眼儿就行。”
明珠不由皱了皱眉:“叔叔信不过他?”
霍陵笑笑:“没有,你去吧。”
明珠素知霍陵就是这般言笑不禁的做派,也不再多说了。只叮咛了两句多饮茶少喝酒,吩咐了人好生侍奉,就回去自己的院子安排人给予钧送信,并调度人手等相关事宜。
另一厢,三日后便是晋王妃寿宴。虽然晋王妃一直卧病,但到底这是六十整寿,即便难以叫宾客拜见,但好歹寿宴还是要摆的。尤其如今身为明氏女的瑾妃圣恩越发隆重,飞云郎遗珠还京得封宗姬一事也在京中传的热热闹闹,晋王府便是想低调也不成了。
这等家宴自然是大夫人鄯氏主理,故而虽然不情愿,也还是早早就给碧水别院这边遣人送了帖子。
明珠亲自选了几样药材作为寿礼的一部分,其余的便交给澄月去打点。连云帮麾下的青凤轩生意早已做到京城,其中做珠宝的天宝斋和做锦缎的九州绣都名声甚响,选一些贵重端庄的首饰衣料凑上也就是了。
对于明珠来讲,眼前还是要安排霍陵之事最为要紧。尤其是予钧住在玄亲王府,并不如她一般独居别院。二人往来通信不是那么便利,到底要避一避男女大防的嫌疑。明珠叫燕衡去找了予钧的亲信南隽,简单交换了一次信息之后便商定在晋王妃寿宴之日再细谈。
随后两日,明珠便邀了霍陵,又叫了展翼等属下一同商议有关去见瑾妃之事可能会有的风险以及各样的应变策略,连随后离京的路线也一并策划出来。因着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两日之内,包括霍陵与明珠在内的众人几乎人人都是殚精竭虑,夜以继日。
到得晋王妃寿辰正日那一天,明珠装扮完毕,在出门前却又收到了一封加急的密报,匆匆拆开之后瞬间就变了脸色,当即返回正堂去吩咐属下应对,不免将京中的布局再做调整。
如此一番耽延,再赶到晋王府时,较之大部分的宾客而言,就晚了半个时辰。
车马进了二门,在内院迎候的是明重川的妻子林氏。林氏性情温文尔雅,与明重川很有几分相似。明珠在晋王府时,与二房的人相处还算和平,虽然没有什么太亲近的往来,但也没有任何冲突。
此时自然是依礼而行,明珠微微欠身:“二嫂。”
“宗姬来了,“林氏白皙清秀的面庞上永远是得体的微笑,不远不近,如沐春风,”王妃可是一直念着呢。”
明珠颔首道:“我这几日有些杂事在忙,倒来的迟了。不知祖母今日身子情况如何?”
林氏微笑道:“不妨事,宗姬每日都送补品药材过来,王妃心里是知道的。今日宾客太多了,但王妃早上吃了太医院新开方子,更安稳了,还在静养呢。如今正宴还没开,后院里倒是有小花宴。”
明珠心里惦记着尽快去见予钧商议霍陵之事,应了一声便向里走。林氏却又补了一句:“不过,花宴里头的亲戚平辈真是不少,若是宗姬气闷,在园子里走走也是好的。”
明珠闻言一笑:“多谢二嫂指点。”
林氏温婉点头,又转身回了前头,心中不由暗道,自己的夫君看人果然没错,这位三妹妹闻弦歌知雅意,能交好几分总是好的。
明珠知道林氏建议自己不要先过去花宴那边是有意提点,说不定里头重兰又有什么新花样,或是有什么不对盘的亲戚,便依言转进了花园。毕竟人太多了也不能跟予钧商议,急着过去也没用。
此时正是桂花繁盛的时节,晋王府在京中的位置稍微偏远些,但占地甚大,府中花树又多。此刻金风轻拂,暗香盈人,耳朵听着前堂丝弦声声,在园子里闲散几步倒也宜人。
只是走了不到半圈,迎面便遇到了三个算是半熟的相识,依旧一身粉色罗衣,珠饰环珮流光溢彩的叶小景,她身旁还有一袭翠色罗裙的叶怡竹以及身着翡色沉水纱长衣配暗花百褶裙的楚丹姝。
明珠在京中所识之人里,除了和予钧几番彼此试探交锋、如今又要合作之外,见面相对友好的大概也就是在田猎大典中认识的这对叶氏姐妹。数日之后再重逢,倒也有几分亲切。
叶小景见到明珠的反应显然是更开心,距离几丈远便招手迎了上来:“明三姐姐!”
明珠简单致意:“两位叶姑娘好,楚姑娘好。”
叶小景近前便挽了明珠的手:“明三姐姐,你怎么来的这样晚呀?”
明珠稍微怔了怔,倒也没有推开叶小景,只微笑道:“有点事情耽搁了,你们怎么也在园子里?”
“什么事情比祖母的寿宴还重要?”向来言语不多的叶怡竹忽然冒出一句话,语气很认真。
明珠望过去,只觉得这对姐妹当真有趣的很,叶小景天真烂漫,叶怡竹却有些古板,只是也不以为意,随口道:“有点紧急的小事。你们怎么不去花宴那边?”
“小事情?”叶怡竹还要再说,楚丹姝却接了话:“里头太热闹了,我们便也出来走走。”声音温柔一如平时,接话的时机却是刚刚好。
叶小景扁了扁嘴:“嗯,里头是挺热闹,热闹的都尴尬了。”
明珠奇道:“尴尬?为什么?谁在里头支应的?”这毕竟是晋王妃的寿宴,府里难道还能有什么冲突么?
叶小景想了想,娇俏小脸上便有为难之色,摇头道:“我说不清楚,有几个姑娘我也不熟,只是吵的乱七八糟。”看了看自己的姐姐叶怡竹:“姐,你说呗。”
叶怡竹神色淡淡,似乎有些鄙夷:“有什么好说的,就是一群人互相挑刺,身为客人也太失礼。”
明珠眉头微蹙,这到底是晋王妃的寿宴,什么事情非要在花宴上争执起来?
叶小景无奈道:“好吧,那我说。嗯,就是本来都挺好的,鄯家大姑娘招呼人也周全,茶点都很好吃。后来晏家三姑娘就说那个茶配的不对,又说崔家姐姐对那个果子过敏。崔家姐姐本来说她没关系,但是林家不知道是二姑娘还是三姑娘却说不行。然后宝琪县主就来了,来了之后有个尤的姑娘跟楚家二姐姐……”或许是她原本也分不大清楚,按着记忆这样一条条说出来反而更混乱了。
“咳咳,”楚丹姝轻咳了两声打断了叶小景,“那个,今日来的亲戚家姑娘多,府上的大夫人就让自家侄女出来帮着招待,也是体贴儿媳有孕的意思。但是宾客确实太多了,稍微顾不过来了一些也是有的。”
明珠知道如今明重虎的妻子晏氏有孕,虽然身为长孙媳妇,可能也不大能支应大场面。按照楚丹姝带出来的意思,鄯氏是叫自己的侄女过来帮忙。
叶怡竹摇头道:“这不是顾不顾得了的问题。今日是晋王妃的寿宴,大夫人叫几位少夫人出来招待亲戚女眷才是正礼,现在叫二少夫人去门前迎客,大少夫人给自己侄女打下手,儿媳妇的娘家人
怎么能不怨怼。但是这些姑娘们张口闭口都不管礼法长幼,也不合规矩。”
明珠脸色不由微微一沉,鄯氏到底是做惯晋王府长媳的,这样大的宴会上怎么会出这样的问题?怎么会把跟儿媳妇、侄媳妇之类的矛盾都带出来?
楚丹姝刚要再补上一句,便见花宴那个方向过来了一个青色衫子的丫鬟,正是韶华郡君身边的贴身丫鬟青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