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里出来,扶苏嘀咕了一路,当然,只能是暗暗地嘀咕。
这事儿,说出来都让人笑话。
母亲一大把年纪,怀了孕,本来是喜事,但小寒那担心的样子弄得他也颇为不安。一大早,他说要进宫去看看母亲,小寒听了,就让他等会儿,旋风一般出去又旋风一般进来,她割了一大把韭黄儿,用布裹好了,还用皮子包着,生怕那韭黄儿冻坏了。
“这鲜儿你还没尝呢?都割了不心疼?”临出门时他调侃她。
小寒一摊手,说:“心疼啊,可是她是你妈,又怀孕了,我替你心疼她。”
听听,这话说的,多让人舒服!扶苏拿了韭黄儿乐滋滋地离开家,去心疼母亲。
说起来,为了吃这口韭黄,可费了大劲。为了让韭菜根发芽,从地里把韭根先挖出来,再移植到地窖里,壅上马粪,保湿,再在地窖里烧柴加温,韭根终于开始抽芽了。可是,过了些日子,发现有要烂的迹象,想想是通风不好,又赶紧通风。折腾来,折腾去,种了三个大箱子,只成了一箱。总算伺候大了,一刀下去,呵呵,也就一把。
果然,母亲一见了韭黄儿就高兴。这东西宫里不是没有,但毕竟是少的。
母亲的肚子还不显,但是她非常小心地挪动身体,就象揣了个鸡蛋。母亲已经好几年没有这么高兴了,见了他直说,有了他(她),你不在,我也不觉得闷了。
看母亲恬静喜悦的样子,扶苏就想,小寒要是怀上了,他该多高兴。
他不会让她骑着马到处疯,也不会让她像个猴子一样蹲在地上玩火,更不会让她熬夜。
他会弄好了热水,把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轻轻地放进去,给她们洗澡,就像往热水里卧荷包蛋一样小心。
还会干什么呢?想不出来了。
对,他不能再趴在她的肚子上,最多就是枕着她的腿,听她讲故事。
可是,他那么努力地工作,为什么不见她的肚子结出硕果呢?
难道小寒真的能控制生孩子的事情?她算的日子真的是不能怀孕的日子?
还是说,她让自己泡的花椒水,杀死了他的小虫虫。现在,虫虫貌似强大,实则不行?
或者是,她把自己也泡坏了!他们俩隔几天要一起泡的。
想起来了,小寒有时候还要在水里放些盐,她也说要“杀虫虫”。
结果,杀来杀去,爹娘都再次结果了,他和小寒却纹丝不动。
……
实在想不出原因,又郁闷得不行,他就问赶车的木木:“木木,你成亲也有些日子了,快当爹了吧?”
木木顿了一下,像是喜鹊蛋憋在嗓子眼里终于吐出来一样,说:“已经有了。”
扶苏一下就没话儿了,连木木这小猴儿崽子都有了,他呢?
啊?天理呢?
就在大公子愤愤不平的时候,小寒却非常高兴。
今天是开窑的日子,已缺去窑上守了一夜。看到她迎上来,已缺从车上下来,兴奋地掀开盖着瓷器的破门帘子,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说:“看看吧!”
天啊,蓝色!居然是蓝色!他们烧了这久终于烧出了蓝色。
她觉得喉咙被狠狠地抓了一下,整个人就要晕过去了。
原以为找不到钴,她烧不成蓝色。可是她烧成了,就是用厕所外墙上那些白芒芒的东西烧成的。
一看到这蓝色,她脑子里就冒出来一个词儿:孔雀绿釉,对,就是孔雀绿釉!
用这种东西做发色剂,可以烧成蓝灰色,也可以烧成翠绿色,具体怎么烧,那就要靠实践说话了。她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但是这蓝色提示了她,那白芒芒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火硝!正是火硝。是既可以烧孔雀绿釉,也可以做火药的火硝。
整个咸阳有多少厕所,就有多少不花钱就可以轻易获取的火硝。对了,还有猪圈,猪圈外墙也常见这种东西。
上帝呀,你派我来是给大秦送烟花的吗?
上帝呀,你是不是觉得应该在冬天的末尾听到惊天动地的一声春雷?一声震撼咸阳宫的春雷?
……
可是,上帝呀,怎么不附送教程呢?
上帝呀,你能想象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总是趴在厕所的外墙抠抠抠吗……
啊呜——,小寒想想真的要倒地了。
当扶苏一回家,看到小寒一脸喜色。
“嗯?”难道她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我?是说:“我有了”?
他上下打量小寒,她和他出门时一样啊!到底是怎么了?
“扶苏,我有好东西要给你看!”她的手背在后面,一脸献宝的样子。
扶苏一皱眉,“好东西”?而不是“好消息”,看来,不是!
“你看,我烧成了它!”说着,小寒从背后拿出个小小的蓝灰色花瓶。
扶苏的心“吧嗒”一下,他想听到的是个孩子,而她拿给他的是个瓶子。
“好不好看?好不好看?”小寒今天有点兴奋得不识眼色。
扶苏怏怏地地摇摇头,说:“不好看。”
“真的不好看?”小寒狐疑地把瓶子收在怀前,仔细琢磨,嘴里问:“是型不好,还是色不好?嗯?”
“都不好。”说完,扶苏脱掉皮衣,懒洋洋地往炕上一倒。四仰八叉的,一点形象都没有。
小寒一看,嗯?大螃蟹肚皮朝上,有问题了!这是等安抚呢吧?
她把瓶子往旁边一放,俯身住扶苏的怀前一趴,像只猫一样,伸出小爪子试探着挠挠脸,又挠挠健壮的胸大肌。“说吧,谁得罪我们大公子了?”
扶苏无奈地看着这双狡黠的黑眼睛,看了好大一会儿,才说:“我们生个孩子吧!你别到处逛了,好不?”
小寒眨巴眨巴眼睛,这家伙进宫一趟受刺激了?
她戏谑地问:“大公子是要跟皇上比生孩子吗?”
扶苏一听就不高兴了,他有那么低的境界吗?他什么年龄,父皇什么年龄,这种能力还用比吗?
他一把把小寒掀开,翻身把她压在身子下面,正色说:“我想要个孩子,我们俩的孩子。”
小寒没法再调笑了,大公子这是要跟她摊牌。
可是,怎么办呢?
她知道未来,却害怕未来。这些只能放在她一个人的心里。
他爱她,才提这种要求。他自己又不是没孩子,他要的是他们俩的孩子。
这个孩子只有她能给。
她能说,我也想要一个孩子,但不是现在吗?
时间越长,她的理由越牵强,他还会迁就她吗?
如果她再一次拒绝,会不会太伤害扶苏,他是这样一个简单骄傲的人。
伤了他,也伤害了他们两个,他们以后怎么走下去呢?
还有多少以后呢?
……
扶苏看着她的神色从戏谑到认真、到担忧、到焦虑,甚至到痛苦,他不明白,两个人睡觉生孩子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到了小寒这里怎么变得这么沉重?
他很想问,你不想生孩子,难道你不爱我吗?
但他问不出口,他想起小寒为了那张长城图不眠不休,也想起小寒为了救修心冒了多大的风险。如果不爱,她不会这样,谁的善良都不会没限度地给别人。
小寒伸手扶摸他的眉骨,这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一下一下,有时轻有时重。她总是这样摸他,却不说话。一切内容都在她的眼睛里。
她心疼他,她在挣扎。
扶苏抓住她的手,放在嘴里咬了一下,轻轻地说:“小寒,我想要你生个孩子。”
小寒眼里忽然涌出泪水,她受不了扶苏诚挚的眼光。她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那些不敢想的事情说出来,她也就卸下来了,从此要怎样,一切推给扶苏。
可是,扶苏将怎么活呢?像她一样疑神疑鬼吗?
他们之间如何相处呢?他还能像现在这样撒娇、使小性子、自由自在地爱她吗?
而她呢?她的将来如何呢?
扶苏不会害她,但告诉他,只会让他和她离得更远,恐怕她和他都将更加孤独。
她慌乱地摇头,把另一只手捂在嘴上,不能说就是不能说,要不连今天的幸福安宁都没有了。
扶苏失望地垂下头,他不想支撑自己,就那样把身体的重量都放在小寒身上。
小寒乖乖地任他压着,不敢撒娇让他起来,也不敢推他。在他看来,是自己过分了。那就让他发泄一下吧。
今天,他要是打她,她也认了。
院子里非常安静,连鸽子叫的声音都听不到。他们两个就这么无声地——对峙。
……
但扶苏没把她怎么样,她的眼泪伤到他了。伤得他浑身无力。
她是个有秘密的人,他们如此亲密,她都不肯把秘密告诉他,他该怎么办呢?他们该如何相处下去呢?
“咕噜”一声,扶苏觉出来是小寒的肚子响了。他们两人这样趴着也不知多久,她都饿了。
她就那样乖乖地让他压着,一声都不敢吭,这让他很懊恼。
本来是他受委屈的,现在成了她受欺负,这到哪儿说理去?他抬起头,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实在气不过,一低头,他狠狠咬下去,干脆咬死她算了。
小寒疼得身子一缩,瞬间僵硬了。但是除了从牙缝里漏出来的一声“嘶”,就再没其它的了。
扶苏更加生气,她太气人了,她都不求饶,也不撒娇,摆明了让他成为一个欺负人的角色。
可他哪里会欺负她,他都不知怎样爱她才好!
他干脆扒开她的衣服,他今天就真的欺负她一下,让她知道她不能这样对待他。
小寒乖顺地配合他,任他脱,任他咬,任他粗鲁地对待她。扶苏真的被她气坏了,他真的很委屈,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眼中是无法排解的愤怒和痛苦。
可是她的身体很疼,这种情况下的交欢没有快乐,只有疼痛……
她一直咬牙挺着,觉得自己像一具尸体。这沉重的沉默让扶苏觉出了自己的过分和无聊,他叹息一声,停下来,从她身上下来,扯过被子,给她盖上。黑暗中,伸手摸了一把,脸上有泪,他把她欺负哭了。
她又哭了!哭都不出声儿,这有多委屈!
他都恨不得自己蹲到院子里,哭上一场。他从来没想过要欺负她,可是,他今天就是欺负她了。
天都黑了,外面和屋里一样黑。扶苏勉强起来,找到灯,点上。他们这个动静,仆人听到了,都不敢进来。
小寒不能饿,他得出去找吃的。
他这辈子就是欠她的了。
……
何大厨都有点瞌睡了,见他进来忙站起来,从火上把饭端下来。扶苏摆摆手,说:“你去睡吧,我们只是简单吃一口,都不太饿。”
说完,也不等人帮忙,自己把饭端出厨房。卧室里那个样子,怎么能让外人看到呢?
何大厨和秋婶儿相互看看,也只好各自走开了。主人的事情总是复杂的,不去想就简单了。
两人草草吃了东西就躺下睡,谁都不想说话。
过了会儿,还听不到对方均匀的呼吸,小寒蹭过来,趴在扶苏的背上,说:“扶苏,我给你个交待,以后一定有孩子,你别急。”
扶苏身子一僵,小寒这是没有怪他。她心里有数儿的。
他把手绕过来,拍拍她,说:“睡吧,不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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