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秦国人?还是齐国人?
听到这个问题,蒙骜身形一顿,忍不住陷入沉思。
见蒙骜止步,无忌连忙跟了上去。
“将军本是齐人,蒙氏世居东海之滨,俨然一方豪强。十四年前,齐国联合韩、魏共击秦,田章将军一度率军攻破了函谷关。可是在宣战之初,时任琅琊大夫蒙氏族长却是反对此战的。为此,在田章率齐军凯旋后,听说齐王下令处死了琅琊大夫。”
魏无忌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蒙骜的反应,不料蒙骜竟说道:
“没错!琅琊大夫就是我的父亲,在他死后,我才在族老的帮助下,率蒙氏举族迁往秦国。”
魏无忌没想到蒙骜如此坦率,不动声色地劝诱着:
“可是,就算你们已经在秦国生活了十多年,就算你已经累次战胜有功,取得五大夫这样的爵位,却是仍然不被秦人当做自己人。”
“住口!只是你以为这样而已。我蒙骜在军中,很得秦人拥戴。”蒙骜粗暴地打断了无忌,“你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我蒙骜是不是秦人,不用你来评判,我蒙氏一族在秦国地位如何,也由不得你来指摘。”
“啊啦?原来我错了啊。”魏无忌看到蒙骜的眼中似乎冒起了火星,显然已经动怒。
狮子老虎,都是大猫,惹毛了可不行,看来不能逗得太厉害。
无忌眯着眼笑了:“既然我错了,那我就认错,向蒙将军告罪,抱歉了。”
他说完就走,并不给蒙骜反应的机会,可是连无忌自己大概也没想到,蒙骜在他离开后,在原地站了很久。
我是秦国人,还是齐国人?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成了困扰蒙骜的一个秘密。
次日,秦军主将胡伤、副将蒙骜向乐毅辞行,胡伤大言不惭地道:
“非止陶邑、成阳,整个宋国,都将是我来攻下!”
对此,魏军的主将晋鄙只是笑笑不说话。
当日午前,秦军从历下出发,沿着济水东岸,前往宋地。
第二天,魏军主将晋鄙亦是率领六万魏军南下,目标却不是宋地,而是齐国“五都”之一的平陆。
秦军和魏军都是走得匆匆忙忙,燕将乐间却细心地发现,魏无忌并未在最后一日出现!
得知魏军南下,乐间一大早就来到魏军的营地,准备跟无忌道别,但魏国上大夫芒卯却支支吾吾地,只是推脱说无忌现在不在。
乐间怏怏而返,回到燕军大营后径直来到帅帐,向乐毅问道:
“属下今日前往魏军处,与魏国诸将道别,却未见到魏无忌。请问上将军,可知他去了哪里?”
乐毅“咦”了一声:“魏无忌并未向我辞行,许是还在历下附近。”
“末将以为不然。”
“为何?”
“观魏无忌其人,狡诈多智,心狠手辣。军议之时挤兑秦将胡伤,可见其狡诈,独入临淄用间、一月之间生造满城风雨,可见其多智,献水攻之计、视十万人性命于无物,可见其心志坚硬,不恤下。再加上他曾率八百骠骑孤军深入,取下齐将触子的首级,可证其领军有能。济西战后,秦、魏、赵三国都急着瓜分齐国西部的土地和城池。这样的一个人,我觉得他实在没什么理由在这种局势下还在附近闲逛。”
听见儿子这么说,乐毅笑着点了点头:“很有道理。可是,魏无忌没有告诉我、也没有告诉你他要去做什么,就只能靠猜了啊。”
“猜?”
一经乐毅提醒,乐间马上开动脑筋,顺着推敲的思路自言自语:“他本部只有八百骠骑,而且一人配双马,速度很快。他今天没出现,说明很可能已经提前出发,考虑到他曾在军议的时候与秦将胡伤争执,那么很可能……是争夺宋地!”
想到这里,乐间忍不住瞪圆了眼。
“怎么会……魏无忌只有八百骑,可秦军足有三万多人啊!以八百骑对三万余秦军精锐,魏无忌难道自寻死路吗?”
“糊涂!”见儿子脑筋绕不开,乐毅忍不住骂了一声,“你就不会算算从陶邑到大梁有几天的路程?”
乐间连忙趴到地图上面,掰着手指算了好一会儿,顿时惊为天人:
“从大梁到陶邑,不到三百里,可是从历下到陶邑,足有五百多里!魏无忌若是以八百轻骑昼夜兼程,袭夺陶邑,魏国援军不日便可抵达。届时,秦军纵使兵临城下,也只能干瞪眼了。”
“高!实在是高!魏无忌这犊子,牛逼!”
这个时候,坐在马背上、屁股都快要颠成四瓣的魏无忌忽然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来得突然,而且毫无征兆,让魏无忌很是诧异。
乐毅、乐间父子猜的不错,魏无忌的确是领着本部骑兵轻装疾进,此刻正在前往陶邑的路上。
骠骑营甚至比那三万多秦军还早出发了一个时辰,只不过因为他们人数很少,又刻意低调,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
按照无忌的计划,骠骑营每日行军5个时辰,每日行军可达一百五十里,从历下到陶邑共五百五十里的路程,大约四天走完。
可是,抵达陶邑城外之后,要怎么才能把城池攻下来呢?
八百骠骑,听着是很威风,但是没有攻城器械,想要攻城,能怎么办?
魏无忌一路上都被这个问题困扰着,吃饭也吃不好,睡觉也睡不踏实。
终于到了第四天的午后,骠骑营抵达了陶邑附近,魏无忌下令在陶邑城北五里的一个村子扎营。
孔子云“春秋无义战”,到了战国之世,就更不管这些名声上的弯弯绕了,所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什么根本就不可能。
陶邑本宋地,宋人纵然不满于齐国官吏的统治,难道就会期盼受到魏国人的奴役了吗?
想了又想,无忌决定先带着一些人手,潜入城中。
当天傍晚,无忌等二十余人先后入城。
这次,无忌脱下了盔甲,扮作一个游学士子,押在最后,趁着太阳还未落山之际来到城门。
他经过盘检之后,门监就下令关城门,不料城外忽然有一支马队加快了速度,其中一骑喊道:
“孟尝十八骑进城,不许关门!”
无忌粗粗地估算一下距离,发现那支马队要进城,还得将近一分钟的路程,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名骑士的声音还能够传过来,嗓门还真是够大。
不过……那名骑士自报家门,竟然是——孟尝十八骑?
魏无忌的心跳遽然加速。
他对孟尝十八骑并没有多少特殊的感觉,之所以紧张,完全是……他已经知道,这十八骑的首领,便是田夕!
孟尝十八骑急速接近城门,但门监似乎并不给他们面子,挥了挥手让手下继续关门。
这个时候,十八骑中有个长臂高瘦的汉子,绰弓搭箭,只听“嗖”地一声,一支鸣镝带着尖锐的哨声飞射而来。
众人听见门监“啊”地惨叫一声,旋即倒地。
那一支鸣镝竟射在门监的面门之上,当场就取了他的性命!
守门的士兵惴惴不安,仓皇失措。
须臾之后,孟尝十八骑踏着闷雷,如滚滚洪流般冲入城中。
魏无忌一直站在路边用心观察,在孟尝十八骑入城之际,他也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她仍是一袭白衣,以巾遮面,额缠赤帻。
最让无忌难以想象的是,那一双黑色的眸子如渊,蓦地朝无忌站着的角落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