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项承已经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见庆云的身后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
高的那个一身华服,金玉其外,然而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正是信陵君魏无忌。
矮的那个一身布衣,背挂长剑,那人的脸孔也方方正正,有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乃是魏无忌身侧,常伴其左右的剑士北郭惇。
项承被庆云泼了一桶水,气势已失,到此时方才感到寒冷,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此时,庆云已是退到了一边,却听魏无忌道:
“项承大人,我们又见面了啊。”
项承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揶揄之意,只是冷哼道:
“你也别得意地太早,此番又是你使出阴谋诡计,方才能够取胜。若是让我整军再战,必可将你击败!”
“你强词夺理!”不待无忌回应,庆云已是恶狠狠地吼了一声。
“庆云、别这么没规矩,退下。”
喝退庆云后,无忌才问:“第一次交手,我方以骠骑营千骑,夜袭你的大营,纵使大获全胜,但双方兵力的差距不是夜袭能够弥补的。第二次交手,我以两千虎贲为凭依,强攻你的千人方阵,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把你的方阵打得完全溃散。你倒是教教我,只凭着阴谋诡计,怎么赢?”
项承听后,亦忍不住沉默下来。
魏军真的只是凭借阴谋诡计?这根本就是一个笑话,他自己也明白的。若无超类拔群的实力,骠骑营怎敢以十分之一的兵力夜袭他的大营?
若无对军队绝对的控制力和信心,魏无忌又怎能带着两千虎贲在三日之内连续诈败四阵?要知道,这个时候,就算是撤退,也很可能一不小心变成真的败退,而败退又极容易引发溃逃。
若非是虎贲有绝对的实力和严明的纪律,若非是魏无忌在军中威望极高、手腕亦强,就绝不会有昨日的战果。
项承昨夜大半时间都未睡觉,自然早就隐约想通了这一切,明白魏军之所以胜,而楚军之所以败,是魏军实力更强、谋略更胜。至于夜袭、诈败此类的谋略,因为使用它的难度极高,所以很少有人采用,但这并不意味着那些东西只是鬼蜮伎俩。
此时,魏无忌又道:“孙子有言,兵者,诡道也。我之所以采用谋略,正是为了把我方的损失降到最低。”
然后他话锋一转,“不过,既然不是堂堂正正用兵,你心里大概是不服的。”
项承仍是沉默。
魏无忌笑了:“你不说话,那就代表你默认了。你大概仍然在想,如果是两方各自召集军队,在濉水、濊水一带阵而后战,你仍有很大的概率取胜。我猜得对吗?”
项承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道:“信陵君是聪明人。”
魏无忌注意到,项承对他的称呼,竟然已经从“魏无忌”变成了“信陵君”,这是不是说……项承这只鸵鸟,也终于开始把脑袋从沙子里探出来了?
“可是,你每次都带来一万人的大军,我信陵全城上下,也才不过五千人。你要我以半数的兵力跟你堂堂正正地阵而后战,难道这样就公平了?你敢不敢只用五千人跟我对攻?”
魏无忌的声音渐渐高亢起来,项承却是低下了头,自觉难以启齿。
“魏军兵强而少、楚军兵多而弱,你不敢跟我一比一地对战,也算情有可原。既然如此,我就放你回去,你再带一万人来,就在濉水、濊水之间,堂堂正正、阵而后战!我既然能打败你两次,就一定能够打败你第三次!”
陡然听到魏无忌大放狂言,项承的一双眼睛也猛地睁开,心中则是燃起了难言的怒火。
“你不要太狂妄了!”
“我就是这么狂妄,你奈我何?你不是不服我吗,我就按着你的意思来,以五千对一万,而且还要把你打得大败!老子专治各种不服!”
打脸之后,魏无忌扬长而去。
项承在墙根下又冷又饿,直到正午过后,庆云才给他带来一份剩饭,据庆云所说,“这是君上吃剩下的,你可千万不能浪费,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
项承气得用脑袋把餐盒顶开,撞得那些残羹冷炙洒了一地。
“真是不识抬举。”
庆云撇了撇嘴,收拾了食盒转身走了。
项承依旧是手脚被缚,绳索捆着的地方已经被磨得发痛,四肢也因为长时间的扭曲变得酸痛难忍。
更要命的是饥饿。
算下来,从昨日午后开始,到现在他已经一天一夜未曾进食了。
饿的发痛的肚子告诉他,度日如年是个什么滋味。
每一秒、每一刻都变得无比漫长,项承百无聊赖地盯着树影,看到影子渐渐变长、变长,到最后陷入一片黑暗。
从午后到入夜,这半天的时间,对于他来说好像比一个世纪更漫长。
项承起初不屑吃魏无忌的剩饭菜,认为那是魏无忌对他的羞辱,但饿到现在,他越发觉得那些地上的剩饭冷肉变得香气逼人了。
夜晚的信陵君府,虽然不能说是灯火通明,但至少不会太过黑暗。项承清楚地看见不远处地面上的肉块和包子。
“真的是……包子吗?”
想到自己老早就听说过包子的大名,却还从未吃过,项承不自觉得食指大动,口水也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饿的发昏的他,终于忍不住伏下身,朝着散落在石砖上的剩饭菜滚了过去,眼瞅着、再移动一尺,就能吃到包子了!
“汪、汪!”
一条狗从阴影里冲了出来,直奔项承的方向。
项承不由大惊,心道莫非是魏无忌要放狗来咬他?
间不容发之际,那条狗已经停在项承的身侧,低头吧嗒吧嗒地吃完了肉片,然后张开嘴叼着包子一溜小跑,美滋滋地走了。
项承怅然若失,看着那条狗的背影消失在墙脚,又看着身侧连一丁点残渣都不剩的光滑地面,终于叹了口气,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如此也好……就算饿死,也好过受辱于魏人……”
项承喃喃自语着,终于饿昏了过去。
若是就此长睡不复醒,或许也不是最坏的结局。
因为他又饿醒了。
项承饿醒的时候,竟然看到面前有双十分美丽的眼睛,正在好奇地盯着他看。
“看什么看……”
项承像是饿昏的狮子一样,想要发出两声怒吼,喝退围观他的鬣狗,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所以声音也有气无力,他发出的“怒吼”,反而像是哼哼唧唧的撒娇。
那双眼睛的主人退了两步,然后咯咯笑了起来:
“我是信陵君府的侍女,我叫阿碧,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