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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张曼意的重生(1 / 1)

徐丰和陈光芳自从参加了张曼意的生日宴会后回到家里,茶余饭后就再也离不开谈论张家之事,偌大一间客厅里,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徐老先生微微低头看着报纸,徐丰在一边悠闲的吃着陈光芳给他切好的水果,对于陈光芳的喋喋不休,徐老先生夹在中间只是漠然的听着。陈光芳总是故意在徐老先生面前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张家的悲惨下场,一边还偷偷地观察着徐老先生的面部表情,她和徐老先生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只有当事人才会敏感,而徐丰一直蒙在鼓里。

趁徐丰离开的空档,陈光芳就沉下声音对徐老先生说道:“爸,你真是有先见之明,早早的就和张家划清了界线,要不然,我们现在估计得露宿街头了。”

徐老先生将看着报纸的视线移过来,斜睨着陈光芳,面容凛冽,丝毫不容许陈光芳这样对自己说话,他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制止的声音,近似瞪着的眼神看着陈光芳,陈光芳只觉得身上一阵毛骨悚然。她把欠过去的上半身缩了回来,重新坐好,知道自己的话碰到了徐老先生的某条不能触碰的线,只好乖乖的正襟危坐着。

“管好自己的嘴巴,别忘了你是怎么踏进徐家的。”徐老先生的话把陈光芳呛得正往嘴里送的那块水果再也咽不下去。她有些懊恼地扔下了手中的那块水果,拍了拍双手后装作一副无畏的样子道:“爸,您不用提醒我,我记性好着呢!”陈光芳把最后那句话说的特别用力,故意提醒着徐老先生她知道的那个秘密。徐老先生的脸上依然看不出太多的表情,一副历经沧桑的那层看着阴险又深沉的面皮下,不知道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

与徐家相比,张家的境况也好不了多少,只是徐家没有到像张家那样瞬间毁灭的地步。徐家从衰落到现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缓冲,痛苦和绝望不是由一天造就的,他们有承受的心理准备,所以在日子叠着日子的生活面前,徐家能苟延残喘的活着。

时间总是能让人适应一切,在陈光芳嫁入徐家之后,无论徐丰再付出何种努力,徐家的事业依旧在每况愈下,久而久之,连陈光芳都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她竟然也能在落败后的徐家生活下去。或许,婚姻真的改变了她,她不愿意承认的那份感情终究还是在她的心底生了根,发了芽,直到现在,她还是在掩耳盗铃。

“真是可怜,剩下的妇孺之辈,而我们也根本无能为力,心有余而力不足呀!”陈光芳忽然感伤的唉声叹气道。

坐在另一旁的徐老先生一言不发,徐丰洗完手后又重新回到了陈光芳的身边,他见陈光芳一脸愁容,便皱眉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说着就伸手去摸了摸陈光芳的额头,陈光芳躺在徐丰的大腿上,蜷缩着双腿不再说话。徐丰微笑着捋起了她的秀发,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光,哪怕现在的徐家不再像以前那样风光和富有,另一旁的徐老先生抬眼瞥了一下对面的那两个人影,瞬间又收回目光,但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徐老先生终究还是考虑到了自己的儿子,看着徐丰沉醉在这种居家过小日子的温暖里,他竟然仁慈地不想再对徐丰谈论工作上的事情了。

“先生,岑女士就住在那栋楼的宿舍里。”大街上的一边停着一辆轿车,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毕恭毕敬的对身后坐着的唐老先生说道。

唐老先生坐在车后座上,双眼半闭着,悠悠地看着司机所说的那个地方,然后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还是到了这种地步。”司机没再应答,只等着唐老先生的下一步指示。

“你在楼下等我。”唐老先生一边对司机说一边打开了车门下了车,然后就朝着岑女士所在的那栋楼走去,上楼梯的时候他必须扶着扶梯,身体终于作出了最真实的反馈,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无所畏惧的驰骋商海了,望着只有十几步的楼梯,他都觉得那是一条难以征服的路。

司机在附近把车停好后就一直在楼下等候,生怕唐老先生的身体会出问题。

唐老先生到了岑女士居住的宿舍门口,他正准备敲门,门却在那一瞬间开了。岑女士看着唐老先生从容道:“知道您今天要来。”

唐老先生明白这是司机提前为他做好的工作,让岑女士在见到他的时候不至于太激动,因为他的身体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我们出去谈吧,这里太委屈您了。”岑女士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那间狭窄的宿舍后说道。话虽是尊重,却透着冷漠。没等唐老先生答应,她就顺手把门带上了,然后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说:“其实您不必亲自来一趟的,打个电话就是了。您来这个地方实在是不合适。”

唐老先生跟着岑女士下了楼,直到他们上了司机的车,唐老先生才开口道:“我的身体虽然大不如从前了,但是走几步路还是没问题的。”

岑女士面无表情地坐着,她的脸上似乎可以结出一层冰霜。

“老张的事情我很遗憾,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他出事之前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母女俩。”

岑女士的脸上终于动容,她的泪水瞬间溢满了眼眶,“他到出事之前也没忘要把我们娘俩安排好往后的一切。”

唐老先生不再说话,他知道岑女士有责怪他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的意思。

“他还说什么了?”岑女士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问道。

“他让我照顾你们的女儿。”

“你们之间做了什么交易?”岑女士开门见山道。

“我会做到我答应过老张的事情。”唐老先生避重就轻道。

“我问的是,你们之间到底做了些什么交易!”岑女士变得激动起来,她近似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一句话。

这时车停了下来,“先生,到了。”司机看着前面的茶楼侧着脸对坐在车后座上的唐老先生说道。

唐老先生看了岑女士一眼后说道:“先上去再说吧!”话音刚落,司机就已经下车利索的给唐老先生开了门,岑女士坐在车里把气压下去后才打开了车门。随后二人便到了茶间,茶间幽雅而有格调,兴许唐老先生也是向往宁静的生活的,只是人活在这个世上,总是有太多的无奈和身不由己。

茶间里的服务员刚刚泡好茶,然后就退了下去。显然这里是事先预定好的地方,岑女士自然能看出来,唐老先生是这里的常客,于是她讽刺道:“真看不出来,您还有这样的雅兴。”

“最近我常常来这里,这个房间我就是主人,坐。”唐老先生不以为意,抬了抬下巴示意岑女士坐到自己的对面。他早就对岑女士今天该有的表现有了心理准备。

看着处之泰然的唐老先生,岑女士气不打一处来,年龄上唐老先生确实比她年长,可岑女士也从未如此被人忽视过,可想到今时不同往日,墙倒众人推,她也只好客随“主”便,坐到了唐老先生的对面。

唐老先生知道岑女士失去了张亿鑫之后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即使岑氏母女知道了他和张亿鑫之间的交易也奈何不了他,更何况眼下她还需要他的帮助,这种蚍蜉撼大树的事情聪明的岑女士又怎可能去做?唐老先生一向将算盘打得精细,岑女士要想东山再起恐怕也是举步维艰,那群如狼似虎的债主会紧盯着她不放。岑女士知道张亿鑫用自己的全部去换回她和张曼意的自由,这种代价太大,可她也明知结果会是这样。张亿鑫的牺牲不允许她与唐老先生彻底的撕破脸皮,毕竟她和张曼意还需要唐老先生的庇护。

“说吧,把您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岑女士语气异常平静的说道。唐老先生抬眼看了她一下,然后又垂眼继续品着手中的那杯茶。他呷了一口茶后淡然道:“我知道你现在自顾不暇,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别人促膝长谈,你也知道我找你的目的,但我们的见面似乎并不愉快,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岑女士被唐老先生的一席话说得语塞,可她又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只好把刚才一直端着的架子松懈下来。“您说得对,我现在需要您的帮助,如果离开了您的庇护,也许我和我的女儿都不知道明天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上。”

唐老先生见岑女士总算肯心平气和的和自己谈话了,才放下杯子重新回到正题。

“您不愿意说我也明白,老张出事后,您的学校和您的女婿袁帅到现在都安然无恙,只有老张一个人承担了所有,为的就是给我和我的女儿一片安宁。”岑女士冷若冰霜的脸上一双眼睛闪过异样的光芒。

“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何必把话说得那么绝?当初若不是老张财迷心窍,又何置于走到今天这种地步?他和我之间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复杂,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唐老先生漫不经心的回答,这样的话在岑女士听来除了无情再无其它,岑女士冷笑道:“是啊,他是自作自受,他活该。”她的声音已经控制不住的颤抖,唐老先生的脸颊忽然抽动了一下,岑女士的话似乎触动了他的某根神经。

沉寂了一会儿过后,唐老先生又开口道:“这张支票你拿去吧!”唐老先生把一张支票推到岑女士的面前,他今天来见她,就是要兑现自己的承诺的。

岑女士看着桌上的那张支票,心里五味杂陈,她还是走到了要依靠别人来救济自己的地步。红了的眼睛掩饰不住她内心的无奈和心酸。张亿鑫身陷囵圄,扔下她和张曼意,可再绝望她也得活下去,否则张亿鑫的一番苦心只会白费。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后就把那张支票收了起来,那张支票换走了她做人的所有尊严,虽然在唐老先生眼里看来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

岑女士拿上支票后就起身离开了这个房间,唐老先生看着岑女士离开的身影,直到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他才长出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司机就出现在了唐老先生的视线里,“先生。”司机微微欠着身子在门口探着脑袋等待着唐老先生的下一步指示。唐老先生站了起来,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虽已步入老年,可那副不苟言笑的面容分毫不改。“走吧,我们回山上去一趟。”

“是。”司机退到了一旁,把门口的空间让了出来,唐老先生走在前面,问司机:“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司机愕然的站住了,唐老先生回头看着他摇头道:“连你也紧张,你还是跟了我十年的人,看来我真的很可怕。”

“先生……”司机惶惑的看着唐老先生,只觉得唐老先生今天有些莫名其妙。唐老先生没有进一步解释,而是转身继续向前走,然后下了楼梯。坐到车上后,唐老先生开始闭目养神,司机便把车速放慢,一个跟了唐老先生十年的司机,早已经对唐老先生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但在唐老先生面前,他却不敢放肆,毕恭毕敬,十年如一日。

今天的天气有些闷热,眼看夏天就要到来,天空中憋着一场雨,乌云罩顶,整个美容院里显得晦暗。我坐在前台的位置上,看着张曼意一个人站在落地窗边望着窗外发呆,独孤的背影看着让人心疼,我却不忍心过去打搅到她。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光鲜亮丽的富二代,失去了金钱作后盾的生活后,她不得不让自己学会自食其力。在这里,她要学着放下身段,像普通人一样去工作,忍受顾客的挑剔,她终于也过上了小人物的生活,像我一样在现实中苦苦的挣扎。

望着她的背影,我不由的湿润了双眼,那种孤独和无奈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曾几何时,我也这样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世界发呆,心痛得无法呼吸……这一幕太熟悉,我像是又回到了过去的某一天里。

在张银两的美容院里,任何人都不会得到特殊的照顾,在一律平等的环境下,张曼意身上的刺也打磨掉了不少,或许更直接的原因是她家里的变故所致。而在我们的眼中看来,我们都是一群被张银两特殊照顾着的人群,因为她的善心,我们才得以留下,是她让我们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有了容身之地。即使张银两总是口是心非的说把我们留下是为了榨取我们身上的价值,她还不停的在我们面前强调:我是一个生意人,你们得用劳动付出来回报我。

张曼意每天咬牙坚持着上班,工作八个小时对她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她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到要给顾客做按摩的地步。技术平平的她现在才感觉到以前在学校里浪费光阴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如果她当时努力一点学习,也许现在不会工作得如此吃力。

“预约的顾客到了,你该准备准备了。”我走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后轻声提醒着她。她点了点头后就转身离开了大厅进了美容间,她走得太匆忙,以至于我并没有看清楚她的脸色。

十分钟后,这个时间恰巧是过了洗脸的步骤到了美容师给顾客按摩的一步,不料从美容间里传来一阵尖叫声:“哎呀,你会不会按呀?弄疼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

我听到声音后第一时间进了美容间,只见张曼意不停的哈腰向顾客道歉,看着手足无措的张曼意,我马上挡到了她的面前,对那位正在发彪的顾客说道:“抱歉,我给您安排另一位美容师吧!”

“她是新手吗?有没有从业资格证啊?把我身上按得生疼,你们是从哪里找来的人?这么大一座美容院,搞滥竽充数的事情!就这样挣顾客的钱吗?”

眼前这位贵妇模样的女人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带涵养,她用粗短肥胖的手指着张曼意的鼻子开腔骂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给您安排。”我把身后的张曼意往门口推,然后就叫上了另一位美容师过来服务这位贵妇了,直到另一位美容师为她周到的服务后她依旧骂骂咧咧了半天。

“谢谢你,瑶玲。”张曼意被我拉到了前台的位置,她突然这样对我说道。我有些错愕的盯着她,原以为她会因为刚才的事情闷闷不乐或大发脾气,没想到她的情绪能如此平静。“你帮我够多的了,从我来到这里上班开始,每当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你都会第一时间来帮我,替我解围。”

“嗨,你这么说话我真是不习惯了。你是张曼意啊,永远只会对我指手画脚的那个张曼意到哪里去了?振作点,工作嘛,总有不顺心的时候,忍忍就好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后尽量用轻快的语气说道。

“我最佩服你的就是这一点了,任何时候你都能忍。”她望着我悠悠的说道。

我撇嘴道:“有你这样夸人的吗?”

她很认真的说道:“是真的。”

“那好,我也要郑重其事的告诉你,不-用-谢!”我在她面前崩直了身子后说道。她的脸上仍然挤不出笑容来,我知道她不想在我面前勉强欢笑,于是我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后对她说道:“有我们呢,没有过不去的坎。”

她只是点头,然后又惭愧的把话题扯回到了刚才的那件事情上,“顾客就是上帝,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的按摩手法确实是拿不出手,上不了台面,在美容院里没少给你和其他同事添麻烦。赔礼道歉事小,对美容院声誉及经济收益造成的损失事大,这些都将由张银两一个人承担,可她从来没有真正的责怪过我半句……”

“你也别想太多了,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张银两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之人,只要我们团结一心,任何困难都打不败我们的。”我突然担起了大姐姐的角色,像对自己的妹妹那样说着。

“你除了能忍,还很能装!”她揶揄道。

我嗔怒道:“真是一点也不能对你客气,一对你好了吧你就得反讥别人了。”

美容院里的同事们都能理解张曼意,她作为曾经风光无限的富二代,突然间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她要像穷人一样拼命的去生活,像穷人一样为了糊口必须在顾客面前低三下四,忍气吞声。这也许就是卑微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法则,无论错在与否,当你没有能力让自己掘起时,就只有默默地承受。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对张曼意来说是一种怎样糟糕的体验,在残酷的生活面前,她成人后的日子里,竟然失去了骄傲的本钱。

午饭的时候,张曼意忽然不见了人影,我把整个美容院找了一遍,最后发现她一个人躲在休息室里。“原来你在这呀!到吃饭时间了,吃饭去!”我推开休息室的门后才清楚的看到她蜷缩在椅子上默默的流泪,“你怎么了?”我担忧的问道。只见她正匆忙地擦拭着脸颊上的眼泪,“没事,就是突然想哭。”她低着头回答道。

我走到她身边,揉了揉她的肩膀,安慰她道:“要是想哭就哭吧,我陪着你。”

“其实被顾客说几句是常有的事,我的技术不行,这一点我很清楚,可是我还是想哭。”她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我心里再明白不过,她并不是因为顾客的挑剔而躲在这里流泪,她只是需要一个借口,为自己积压多日的痛苦找到一个发泄的途径。“只要你肯下工夫,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美容师的。”我并不想戳破她的话,便顺着她的话题往下接了。

她抽噎着噘着嘴,眼睛湿润红肿,却仍旧倔强的对我说道:“我是不是应该说是沙子迷了我的眼睛?”她又哭又笑起来,我也被她的模样逗笑了。

“老掉牙的说词了,在我面前就不用来这么一套了吧?”我用纸巾替她擦着脸上的泪水,“瞧瞧,连鼻涕都……”我咧嘴做出一副恶心的模样,她马上接过纸巾自己擦了起来,不好意思道:“难道你哭的时候不流鼻涕吗?”说着她就尴尬地把脸转了过去,一个人收拾着脸上的肮脏残局。

“行了吧?张大小姐,我们吃饭去。”我拉着她往外走。她忽然扯住了我的胳膊,我回头看着她,疑惑着她的举动,只见她脸上掠过一抹阴郁,“瑶玲,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大小姐了,我已经不再是什么大小姐了。”

我看着她一脸严肃的表情,只好沉下气来答应了她:“张曼意,张曼意!这下行了吧?”她点了点头才跟着我往外面走。

“我突然想起来,我第一天在美容学校上课的时候,不知道是谁非要告诉我说可以称她的名字为‘张曼玉’的!”我也揶揄道。

“喂,这种事情你到现在还记得,还拿出来说!”张曼意嗔怒着瞪了我一眼,我笑着不作声,回忆起了当初的一切:“快两年了,没想到一眨眼又过去了那么多的日子。”我和她离开了美容院,走在大街上,回眸过往,人就容易变得忧伤起来。她看着远处,更加阴郁道:“若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当初,而现在……”她说不下去,我能猜测到她是想感慨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只好赶紧转移话题道:“等一下我请你吃饭吧,认识你这么久了,还没有请你吃过饭。”

“好。”她马上就点头答应了。

她直接的回答让我有些怔住,我没想到她会顺服到这种程度,但很快我又理解了她。她太累了,自从十八岁生日宴过后,这段日子里她都活得如行尸走肉般,脸上从未再现过一丝的笑容,即使我想方设法让她走出阴霾,可她毕竟只有十八岁,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心理承受能力能有多大。

午饭过后我们回到了美容院里,为了让张曼意真正的振作起来,美容院里所有的同事都贡献着自己的力量,或给张曼意提供技术上的帮助;或给张曼意一个温暖的工作环境;或偶尔出其不意给她一个惊喜,只为了能感动她,只为了让她融入这样的圈子,有生存下去的欲望。

“来来来,人体的各个穴位你都记住了没有?昨天我布置给你的作业,现在到了该检查的时候了,赶紧说说。”我们刚迈入美容院的门槛,一位同事就上前来拉着张曼意往美容间走,还一边说一边催促着她。

我走到前台的位置后看着同事们对她的用心,不由的会心一笑。这时张银两不知从何而来,站在我身旁道:“怎么样,她恢复过来了没有?”

我摸着胸口转身惊恐的盯着她,她疑惑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别像一只幽灵似的突然从我身边冒出来行吗?吓死我了。”

她交叉着双臂,用鄙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是不是……”

“停!”我打断了她的话,她嬉皮笑脸道:“你对她很上心啊,你不会是喜欢女的吧?”

“她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帮过我不少忙,现在她有困难了,我不应该帮她吗?”我反问她道。

“该该该!”她满不在乎的拉长声调道。

“耶……”不一会儿,美容间里就传来一阵同事们欢呼的声音,她们在考完张曼意最后一道题时都欢呼雀跃的相拥在一起,把张曼意紧紧的围在中间。同事们像比中了大奖还开心,“恭喜你,你终于合格了。是一名名副其实的美容师了。”其中一位同事大喜过望的对张曼意说道,张曼意有些受宠若惊的看着周围这一张张善良纯真的脸,她的眼睛瞬间湿润了。

“里面都闹翻天了,你这个老板娘不进去瞧瞧?”我听着美容间里传出来的动静后就对站在身边的张银两说道。

只见她扬了扬眉笔后装模作样道:“什么,我好像没听到什么呀!”然后她就抬头挺胸的离开了。

张曼意终于被感动了,她总算活过来了,同事们看着她热泪盈眶的模样都惊讶的不敢出声,我偷偷的跑到美容间的门口,从门缝里看到了一切,不由的感到的一阵欣慰。有了大家的帮助,张曼意一定会懂得,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千金难买,她也会知道,何谓人间温暖和珍惜拥有。

“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你可别哭啊!”

“我们就当她这是喜极而泣吧!”

同事们又开怀笑起来,美容间里被笑容淹没,其乐融融。我悄悄的离开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心里沉着的那种感觉终于消散了。

“一起去喝杯咖啡吧!我请客!”张银两从接待客人的沙发上站了起来,手里提着包,看样子像是早就坐在那里等我了。

“好啊,老板娘请客,求之不得。”说着我就跟着她往门口走去,她搭着我的肩膀说道:“这一刻值得我请!”她的话带着弦外之音,我自然明白,她也为张曼意的进步而高兴,可她是一个口是心非之人,总是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的善良。

到了咖啡厅后,她还顺便点了一些甜品,我便不客气的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喂,你能不能斯文点啊?这里是上流社会的人才会来光顾的地方。”张银两探前了上半身,丰腴的胸部压在桌子上,她压低着嗓子对我说道。

我吃得津津有味,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张银两却非要装上流社会的人,见我不加理会,她只好自己用叉子规规矩矩地挑着盘子里的甜品,细嚼慢咽着,还三心二意的偷窥着旁边,生怕别人向她投来一记鄙夷的目光。

“老板娘,你用不着这样吧?”我拉着脸冷漠道。

她挑起了梅花指,端着身子道:“这叫品味,懂吗?”

我突然想起了她之前对我说过的一件事情,便好奇的问道:“你和那个男人进展得如何了?”

她顿了顿嗓子后一本正经道:“吹了!”

我惊愕的张着嘴巴,她只好放下了刚才端着的气质形象,又回到了美容院里那个唯利是图的老板娘的形象,开腔道:“他就是一个极品男人,你知道吗?他不但有洁癖,后来说话也变成娘娘腔了。我要的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是说话嗲声嗲气的娘炮!”

我差点没把嘴里的食物给笑喷出来,看着她暴跳如雷的模样,我趁机讽刺道:“是谁说的,不再相信爱情了,找对象也只是为了找个人搭帮过日子的?现在又来挑三拣四了?”

“那也不能一点原则和要求都没有吧!”她愤懑道。然后就气不打一处来地喝了一口咖啡。我对她竖起大拇指道:“你说得对极了,老板娘永远都是正确的。这些东西还是我替你消灭吧!”我把摆在她面前的那些甜品都移了过来,知道她生气后会狼吞虎咽的吃东西,看着她身上的脂肪,我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她用犀利的眼神瞪着我,但我早就对此有了免疫力,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吃下那些甜品,因为我将每一个盘子里的甜品都尝了一口,她没有吃别人吃过的东西的习惯,无奈之下只好消气。

“说说你吧!和那个叫靳莫茴的人到底怎么样了?”

张银两的话让我怔住,我的手拿着甜品愣在半空中,上下不是。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愿意说呀?”张银两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道,“不至于吧,他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至少我是没有在陈光芳和徐丰的口里听到任何有关于他的噩耗。”

“我们能不谈这个话题吗?”我的脸色变得严肃,垂着眼说道。

“好好好,你不想说就不说了。都怪我多嘴,真不应该在你吃甜食的时候问这件事情。说点别的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替我照看着美容院,打理着里里外外,另外……你让张曼意起死回生,大功臣,得记你一功啊!”

“过奖了,没死何来的生?你别把我说得无所不能呀。”我勉强笑道,心里却再也无法平静。

张银两一直盯着我,捉摸着我的情绪,生怕我会做出不可预料的举动来。

我把手中的甜品放下后叹气道:“不吃了,太甜!”然后我就拍了拍手,她瞟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那些甜食,话里有话道:“你呀,就没有吃甜食的命,你该喝不加糖不加奶的苦咖啡。”

我苦笑了一声,只能不以为意。“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吧?”我岔开话题道。

她看了看时间,叹气道:“回避不是办法呀!走吧!”

“你说得对,可是……”我脱口而出道。张银两本来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但是看到我已经开了口,于是她又迅速的坐了下来,“说说。”她期盼着结果,认真的盯着我。

“其实……他那天给我打了电话。”我吞吞吐吐道。

“什么?哎呦,那真是谢天谢地了,这说明他还好好的呀!你应该高兴呀,为什么还闷闷不乐呢?”她放下包,双手合十道。

“可他没有对我说一个字,电话通了,他连和我说话的念头都没有了。”我忧郁道。

“啊?这……你们……是以前的恋人?现在虽然分手了,但是依然藕断丝连?因为车祸之事,彼此间又闹了矛盾?”张银两自我分析着。

“为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味道就不一样了呢?”我幽怨道。

“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呀,我只能凭自己敏捷的思维去推测了。估计我猜测得八九不离十,对吧?”她顺藤摸瓜道。

“他……真的还好好的吗?”我嘀咕道。

“不然呢?他都给你打电话了。你就别杞人忧天了,他只是人在国外,不还是惦记着你吗?倒是你,是什么矛盾能让你这么狠心连一个电话都不肯打给他,还想试图再忘了他?”张银两有些指责我道,“我虽然对你们之间的事情不甚清楚,可我是过来人,以我的亲身经历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好男人太少,遇到了千万别轻易放手,否则你会后悔一生的。”

我看着她,一时语塞。已经尘封了那么多年的情感,真的要全部再挖掘出来吗?像张银两说的一样,遇到对的人,千万不要轻易放手?我的心里一阵狐疑。

“咖啡也喝完了,你不是催着要回去吗?走吧!”张银两见我陷入了沉思,知道我不会再回答她更多的问题,只好作罢,于是提醒我道。

不一会儿,她看了看时间后突然紧张起来,“糟糕了,快来不急了,我约好了一个富婆要陪她去逛珠宝店的。钱放这,你自己拿去买单吧!我先撤了。”说完她就匆忙的跑出了咖啡厅,留下几张百元钞票在桌子上。

我沉下心来回想着张银两刚才说过的那番话,心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太狠心了?我该再去追回这段爱情来吗?他还会理我吗?我掏出手机犹豫着,翻看着手机通讯录里的那个号码却迟迟下不了决心。

我总是能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迟疑不决过后我还是把手机收了起来,然后拿起桌子上的那几百块钱到收银台去结账了。

离开咖啡厅后我并没有觉得心情轻松一些,那种负疚感依然在我的心海里乱窜,它左右着我的思绪,扰乱着我的生活,让我不能自主。爱情总是令人心碎,即使是第二次降临,我还是没有作好心理准备。

“呵呵”,我对自己苦笑了一声,望着头顶那片晦暗的天空,泪腺决堤,毫无征兆地轰然间怆然泪下。

在爱情面前我变得懦弱不堪,张曼意在挫折中站起来了,我却倒下去了。离靳莫茴出车祸的时间虽然已经过去长长数日,我却度日如年,眼看夏天就要到来,我还是没能走出自筑的那片樊篱。

回美容院的路上,我心不在焉的游荡在街头的一角,一辆急驰的轿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差些撞上我,我在惊魂未定中看清楚了那辆车,只见车子在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的人我再熟悉不过了,看着他,我只感到一阵迷惑。

“你没事吧?怎么不看路呢,刚才人行道上亮的是红灯啊,你怎么就这样直愣愣地往前走了?”袁帅扶着我一边询问一边责怪道。

“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我尴尬的道歉着。

“人没事就好。”他放开了我的胳膊后放软了语气道。

我看着他的车子疑惑道:“你这么着急是要去……”

“上山。”

“啊?”我惊讶的叫出了声音。他马上解释道:“没什么,有点事情要处理。”

“哦,那你走吧,我没事。”见他匆忙的模样我只好赶紧让他离开,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离开了,看来他要处理的事情很重要,我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唐子仙时的情形,心不由的一紧,他们之间应该和好如初了吧!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个。我的双眼变得迷蒙起来,“原来是因为这个!”我痛心的摇头自言自语道。

竟然是因为这个,他们的背影是如此的相似,相似到我错把袁帅当成了靳莫茴。快两年了,我竟然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才彻底清醒,原来我一直在袁帅的身上找靳莫茴的影子!

我抱着自己嚎啕大哭起来,又是一次撕心裂肺的哭泣,整个世界仿佛不再与我相关,我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泪如雨下。

“莫茴……”我的哭喊再也唤不回他出现在我面前了,我又把自己变成孤独可恨之人了,这一次,还需要再等待六七年吗?“莫茴,你在哪?”我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痛哭流涕了,只因为我又要失去他了……

起风了,晦暗的天空渐渐放亮,我在彷徨中回到了美容院里,在那个属于我的前台位置上,我自嘲着告诉自己需要面对的就是当下的生活。

张曼意从美容间里走了出来,她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看着我神不守舍的模样,她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回过神来,“有事吗?”我问道。

“是你有事吗?一双眼睛都哭肿了。”她小声道。

我马上别开了脸,她坐到我旁边警惕着说道:“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受不了美容院里的这份苦差事,毕竟当一个美容师是耗体力的活,可现在还是挺过来了。我这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都能咬牙在艰辛中熬过来,你也能,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咬咬牙坚持,就过去了!”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我回过头来看着她问道,在她面前,我也不需要再掩饰什么了。

“当然,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可总该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不是吗?”她笃定道,“有时候,人的一生就是会发生巨变,谁都无法预知未来。我从一个刚满十八岁的曼妙女孩到现在,你看我还像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吗?我经历了人生中最辉煌最富足的时光,可十八岁带给我的是灭顶之灭,我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变得完全黑暗,没有人能体会那种蚀骨之痛。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要感谢上天,赐予了我十八年来都不曾真正拥有的东西——真情。人间有真情,这句话虽然很俗,但是很真实。”

我惊讶的看着她出神,张曼意扭头看着我问道:“觉得我变了是吗?”她的脸上平静如水。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道:“不是变了,是成年了。”

“看到我你应该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我的人生已经够糟糕的了,可我现在不还是活过来了吗?泪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所以,你不如收回眼泪。”

我淡然笑笑,她的话让我觉得刺耳,一个从绝望中走过来的人,到底还是被残酷的现实折磨得损耗了生气,元气大伤之后的张曼意再也没有了嚣张的气焰。跌宕起伏的人生磨平了她身上的许多棱角,她变得温和了许多,但我还是不愿意在她面前提及自己的心事,每一次想起靳莫茴这三个字,我就心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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