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帛正将最后一摞核过的账目分门别类重新放回架上,听到容澜咳声赶忙结束手下动作,走到近前担忧道:“先生又咳了吗?我再去请孟大夫来替先生瞧瞧!”
“不用麻烦了。”容澜起身,拿过刚刚停笔的小册:“恰好所有账目也都核查完了,我打算去趟常平医馆。”
一个月时间,容澜的身体依旧除了冷热对别的感觉都有些麻木,可他却悲剧得感冒了,多日前低烧咳嗽了一阵,千帛紧张地为他请了酒楼常雇的大夫孟胜安来瞧。
孟大夫的医术只堪堪平庸中上,容澜的烧是当日就退了,但咳症总也反复,和在游戏里时不同,他如今是实实在在的身体,是以一点也不敢大意,容澜觉得自己需要去看更好的大夫。
听说紧靠洪州城的戍横县有家“常平医馆”,医馆里的常大夫医术颇高,远近闻名,只那常大夫年岁已长、腿脚不便,求医问药还须得病患亲自登门,常大夫从不外出看诊。
千帛不放心:“可先生还病着,外面天冷又下着雪,路更是不好走,万一去戍横途中先生出了意外要怎么办才好?”他说着忽然灵光一闪:“要不,我陪先生同去吧!”
容澜笑着瞧一眼千帛小大人的操心模样,摇头道:“我只是有些咳嗽而已,还不需要让个小孩子陪着去看病。”
千帛低头:“先生又说我是小孩子……”
容澜不管千帛的暗自神伤,抬手用那小册在千帛脑顶敲了一下,似乎有意彰显自己的身高优势,顺带证明被敲的人确实是个“小孩子”。
“走吧!估摸着你爹会有更重要的事安排给你,就算我同意你陪我去戍横,你爹也不一定会同意。”
千帛默默跟在容澜身后走出账房,心里想着,自己等下就去向爹说要陪先生去看病,他才不信爹会不同意。
容澜回身将房门一道一道锁上,确认稳妥后,领着千帛寻到大掌柜,连同账房钥匙和手中小册一并奉上,“盘叔,所有账目都已经核完,核查的结果都记在这本册子上,总共有三十七处错漏,另有两处虽然从账面看不出,但应该是被人动过手脚,所疑几点我也都做了标注。年内的盈利我也核算了一遍,分类记在最后。”
千盘闻言眼有惊讶,接过钥匙和那小册,来回翻阅几遍,眼中惊讶之色更甚!
册中记载条理分明,年内出过的几件纰漏一件不落有着对应账目的错漏指摘,甚至还有些是他根本没发现的问题,那两处可疑的假账能被查出,更是惊人!
而且,就算有儿子从旁协助,但这也才一个月就能如此漂亮地完成这么庞大繁复又细致的工作,历年主庄里数位大账房一起核查,也是至少需要两月时间的。
千盘看着手里一本不算厚,但字字精炼的册子,再联想近来儿子总是口不离荣先生长短,不是道荣先生理账的方法与旁人如何如何不同,却是出奇得快速有效,就是讲荣先生有多么多么博学,又教了自己什么新奇的事物,他不由抬眼认真打量起容澜来,眼前这位平日里低调随性的年轻公子究竟什么来头?
那日少庄主忽然遣人来命他挂牌子招账房,还特地向他说明,只招身穿雪狐大氅的年约二十的公子,如果有符合条件的人来应招,就把人收下。
结果牌子挂出去才没过两刻钟,符合条件的人就出现了。
这应招的人没有户籍,信鸽送出去的当天夜里,少庄主竟是让他将核查别庄整年账目如此重要的工作交给一个毫不知底细的人。
见千盘打量自己,容澜落落大方拱手作揖:“盘叔,如果这些账目核查得没有什么问题,我想请几日假。”容澜说着低头掩面适时轻咳几下,便再不做声。
千盘合住手中小册,摸着胡子问道:“咳症还是不见好吗?”
容澜点头:“是不见好,所以我想请假去趟常平医馆。”
容澜这厢话音刚落,千帛就赶忙接话:“爹,我想陪先生同去!”
但正如容澜所料,千盘果然没理会儿子的请求,只转身拿了二两银子递给容澜:“去看看也好,外出看病花银子的地方不少,你既提前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我就把到年关之前的两月工钱也都提早结给你。”
“多谢盘叔!”容澜回礼作揖,接过那两锭银子,心里是感激的,虽然这银子是他应得的,但他没有户籍,盘叔留他是冒了酒楼被查处的风险的,如今他请假看病,又是提前得了全部酬劳。
容澜当然知道世上没有白来的午餐,所以他选择完工后再去看病,他拿了银子回到自己房间准备去戍横,千帛则被自己的爹留下。
“帛儿,账目核查完要报给主庄,由庄里的大帐房确认过才可以收账,今年出了两本假账,庄里肯定更加重视。这账目是你和荣先生一同核的,他如今请假外出不在,你就留在酒楼好好将账目再熟悉一遍,等着大帐房来确认问话。如果表现得好,也算在少庄主面前有个露脸的机会。”
千帛闻言不乐意道:“爹!我怎么可以抢先生的功劳?我不过就是打打下手,账目都是先生在一条条核查梳理,假账也是先生发现的。”
千盘皱眉:“荣先生是个通透的人,这是他留给你的机会,你莫要让他失望。”
千帛这才惊觉,先生为何那么肯定他不能陪着同去戍横,闷闷不乐回到房间,想不明白先生既然有机会高升,干嘛把机会让给别人。
想了许久,实在想不明白,干脆起身去找先生直接问清楚,刚走到房门前就听得房中一阵急咳,然后就是杯子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他心中一凛,不及敲门就冲进去:“先生!”
房中,容澜倾身靠在桌前,似乎站不稳,一手费力撑在桌沿上维持平衡,一手扯着心口,脸色煞白望向地上碎掉的瓷杯。
“先生,你这是怎么了?!”千帛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两步跑上去就扶住容澜。
心口的疼痛渐渐消失,容澜低头看着搀扶自己的人,稳住颤抖的声音:“我没事,就是手滑没拿住杯子。”
千帛显然不信,可他刚想再问,就听向来随和的先生忽然厉声道:“你出去,我要换衣!”
千帛身体一抖,话也不敢说的出了房门,屋外风雪迎面吹来,他打个寒颤,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怎么就出来了?他不该放下先生不管,就这么出来的啊!
晚饭时,千帛没在饭厅见到容澜,多番打听,先生竟是下午就雇了马车去往戍横。他心里惴惴不安,总感觉在先生房中所见一幕,不是先生说得那么简单。
只是手滑没拿住杯子吗?可先生的神情分明很痛苦……
“还有多久可以到?”一辆马车行驶在雪地里,容澜靠在车中问那赶车的人,声音不大,显得有些虚弱。
车夫答道:“戍横不远,左右不过几十里地,天黑之前肯定能到的!”
容澜无声点头,又重新闭眼。
……
“你们听说没有,那病死狱中的户部尚书被皇上治罪了!”
“怎么没听说!他家遭遇大火,全家都被烧死了,皇帝仁心德厚没把他的尸体以罪臣之名示众,结果他活着的时候,不仅私提了赋税,竟还利用职务之便操控盐市、谋取暴利!”
“南边的私盐如今泛滥成灾,皇帝龙颜大怒,不将他治罪难平民愤!”
“要我说,皇上还是罚得太轻!可惜他家也没人能够再被株连……”
……
声音在耳边渐渐淡去,容澜午饭后去雇马车时穿过酒楼大堂,大堂中人声鼎沸,正在激烈议论前不久震动京城乃至整个大周的一件事。
盐市平稳与否和商客们利益相关,那些议论更像是声讨,似乎把一个死人治罪犹不解恨!
容澜靠在车内身体颤抖,双眼一直闭着,脸上不见丝毫血色。
重翼将谁治罪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可他麻木的身体似乎在听到这件事后一瞬间恢复了痛感,心脏像是被雷电击过。
他雇了马车回到房中拿行李,咳得难以平息,想倒杯水却连杯子都拿不住。
“他家遭遇大火,全家都被烧死了……”
“可惜他家也没人能够再被株连……”
做得这么绝吗?
从他死在九重殿到他穿越而来的这段时间,重翼果然雷霆之势,不仅征服了北厥,还收拾了一切可能影响江山的人。
大哥和游戏爹娘都死了吗?还有实叔和别的容府下人也都死了吗?
容澜说不出自己伤不伤心,他只慢慢抬手揪住再一次发疼的心口,心中苦闷,为什么这幅身体也会有心脏病?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