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青娥被绑到了我的偏殿?”
秦无衣本对黎湛不慌不忙救黎青蛾的态度感到疑惑,谁料黎湛竟然告诉她这么一个消息,她都不该她该用什么表情去反应。
秦绿萝也真能给她找事,绑架黎青蛾就绑架黎青蛾,关到她的偏殿算是几个意思?怪不得左爰等人怎么找都找不着——不在宫里,去了北郊行宫的妃嫔的宫殿,谁会想到关着青娥公主?
*
冬欣宫的偏殿,黎青蛾怒气冲冲地出了殿,青衣紧紧地跟在黎青蛾身后,不停地祈求:“公主,您可千万不要告诉秦美人是奴婢将您放出来的,不然的话,秦美人她……”
“她会怎么样?她敢怎么样?”黎青蛾看着正殿上光鲜亮丽的“承云殿”三个烫金大字,那龙飞凤舞的字迹,在艳阳下更显出深深浅浅的凌厉,她认得的,竟然是黎湛的亲笔书法。
偌大的后宫,她从来没有在哪一处见过黎湛的亲笔书法,挂在哪个女人的宫殿门上。然而这里,此刻,在艳阳的照耀下,的确有这么一块,万分刺眼地,高高在上地悬着,讽刺地看着她,仿佛在嘲笑她!
黎青蛾紧紧地捏着拳头,狠狠地瞪着那块匾额,少女渐渐勃发的胸口起伏着。
“去,给我拿块斧头来!”黎青蛾几乎咬牙切齿,对身后的青衣侍女狠狠地道。
那声音低哑,可青衣侍女还是听到了黎青蛾语气中隐露出来的杀机。
“青……青娥公主……您,您拿斧头做什么?”青衣侍女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得意,面上却保持着该有的怯懦,仿佛被黎青蛾的戾气吓到一样。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刻心中正在嚣张地狂笑着一只恶魔,想不到二师姐竟然如此料事如神,青娥公主这个说风就是雨的性格,配上她单纯的脑子,活该被人利用!
黎青蛾犹自不知道自己此刻已然成了别人砧板上的一块肉,更不晓得自己正在照着别人给她布下的棋局,一步步向着那个巨大的陷阱迈步。
甚至,比别人预想的表现还要好还要激烈!
“快去!废话什么!”黎青蛾猛地转头吼道。速来不喜欢穿女装,言行也不似这宫中的女子有半分的温柔,马背上长大的黎青蛾才不管这宫中的诸多规矩,她想要怎样就是怎样,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违抗过她的意思!
可她忘记了,她这个青娥公主,从小在北郊行宫长大的,身边跟着的都是比她品级小的宫人,而且每一个都是黎湛亲自挑选的,也都知道黎湛心头黎青蛾的重量,所以都小心地伺候,哪里敢违抗她的意思?
“那,公主您等着……”青衣侍女瞟了一圈,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笑,一步踏进主殿。
彼时云姑正同往日一样做着女红——黎湛此次回宫是临时决定的,虽然秦绿萝有办法提前得知,云姑却是不能的。所以她半掩着殿门,就着殿外照进来的天光绣着一件水色的罗纱裙——秦无衣春季的衣服都准备齐全了,夏天虽远,但提前准备着,总是没错的。
然大殿的门狠狠一开,带着打把天光猛地泄进来,云姑一惊,手头的针便扎进了指头里,一颗鲜丽的血珠从其指间滴落在水色的罗纱裙上,渐渐晕开,仿若一朵凄艳的梅花。
云姑看见来人,却是王后秦绿萝宫中的青衣侍女,秦绿萝回绝了所有左爰给她送去的侍女,径自从浣衣局调了几个侍女到身边,眼前的这个便是其中之一。
但见这侍女面容倒是精致,只是右眼眼角向下一指的地方长着一颗豌豆大小的黑痣,面上带着的冷意,仿若有人欠了她大笔的钱似的——然云姑却知道,那是一种自视甚高瞧不起旁人的傲。
“这儿有斧头吗?”青衣侍女颐指气使地对着云姑道,双眼朝上都不知道在看哪里。
“不知这位姑娘,您要斧头做什么?”云姑将手头的活计放下,起身的时候,她看见了院子里站着的怒气冲冲的黎青蛾,愣了一下。
三月的春光明媚,光线如同华潋,尽管女子并没有穿着平常女子会穿的裙装,也没有梳着旁的女子会梳着的漂亮发髻,更没有多余的胭脂发饰,然女子阳光下精致的五官,却鲜活地显在她的眼中,和记忆中那个梅林中翩然一笑的女子重合。
姬夫人。
女子的劲装将她的曲线勾勒得越发惹眼,如同十几年前,姬夫人随着秦泱王上战场时候的装束,八尺长的樱枪在她的手中一样虎虎生威……
“我问你话呢!你看哪里!你这儿有斧头没有?!”青衣侍女紧紧地皱着眉头,不悦地喝道。不过就是宫里一个做女红的么,哪里会是什么高职位的,给她拿斧头,算是给面子了,竟然还这般反应!
“我说你拿到斧头没有?”黎青蛾烦躁地看了一眼仍旧在她头顶上耀武扬威的金字匾额,回头朝青衣侍女吼道。不就是拿把斧头么,至于这么磨磨蹭蹭!一点都不如她北郊行宫的人手脚来得利索!
“这位是……”然而里头的云姑却不紧不慢起来。
只一眼,她便看出黎青蛾眼底的戾气,满眼的愤恨,同她十多岁的年纪当真不符。
青衣侍女眉头皱得更深:“你……”
青衣侍女没能把话说完,殿外便传来一声响亮的“啪”!
一颗不知道哪里来的石头落地,砸在院中的青石板路面上,发出响亮的声音。下一刻青衣侍女只觉得面前一阵风过,眼前的云姑便不见了踪影。
再下一刻云姑出现在院中,抓住黎青蛾的手臂,阻止了她第二次等不及的攻击。
黎青蛾本恶狠狠地瞪着那金字匾额,忽然被阻,心头火起,然挣扎了两下,竟然没能挣开,转头,便望进云姑深沉的眼眸。
“羽妃如果在的话,定然不会让你如此胡作非为……”
云姑的声音很低,低得连后头赶来的青衣侍女都没有听到。
然而这样低低的声音,却让黎青蛾瞬间变了脸色,看向云姑:“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娘?”
云姑却未曾回答,只轻巧地从黎青蛾手中将砖头取下,如同平时一样,眼观鼻鼻观心地退到了一边,对着黎青蛾身后道:“大王,美人……”
那温顺的样子,俨然不再是方才阻止黎青蛾的样子。
黎青蛾勾着嘴角,睁大眼瞪着云姑:“你以为你拿大王来吓唬我我就会相信你么?大王现在在北郊行宫,可不在宫里,更不会出现在这里,你唬谁呢?”
云姑却只低着头不说话,手中袖子轻轻一遮,便将那块从黎青蛾手中取下的石头给挡住。
青衣侍女脸色一变,赶紧同云姑一样低头站到一边。
黎青蛾这才觉得气氛不对,背后两道寒气森森地戳着她的后背。黎青蛾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黎湛哥哥真的……
“本王听闻青娥遭歹人绑架,便立即从北郊行宫赶回来了。可现在看来,青娥不仅没事,而且还很有活力么。”
黎湛的语气从来没有过的冰冷。
黎青蛾心头狠狠一戳,仿佛有千万根针扎在她的心口,殿前的那块砖石是她扔出去的,此刻她却很是希望黎湛没有看到,或者她没有扔出。
可按照黎湛此刻所站位置到门口的距离推算,方才她气急败坏的模样,朝他亲笔写下的匾额扔石头的时候,他是看见的,他是看在眼里的……
“黎湛哥哥……”黎青蛾猛地转身,想要解释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失态,可她却转眼看见了黎湛同秦无衣紧紧相握的双手。那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大手,曾经手把手带着她习过字,曾经同她一起在北郊放过风筝,曾经……
都不如此刻紧紧地同秦无衣一个相握。十指相扣,黎湛天青色的衣袍同秦无衣雪色的衣袍衣袂相连相映衬,仿佛这世间最相配的两个颜色,狠狠地刺痛黎青蛾的眼。
她抬眼看向黎湛,此刻他的眼中不再有往日的温柔,有的只是她曾经在他看着别的女人的眼神中所见到的那种冰冷,冷漠,默然。
在这一刻,黎湛这冷凌凌的一眼,她竟恍然觉得,她不再是他的妹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秦无衣以外的女人。
那个曾经对她嘘寒问暖的黎湛哥哥,从此成了别的女人的男人。
黎湛皱着英眉:“青娥,你胡闹了。”
“黎湛哥哥……”黎青蛾仿佛不敢相信地唤着黎湛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将眼前这个陌生的黎湛驱赶,将从前那个只对她好的黎湛唤回来。
黎湛从来没有这般指责过她。
如果是以往,黎湛不会拉着别的女人的手,站在她的对面——她的对立面,说着指责她的话,而会走过来,亲昵地揪揪她的小鼻子,宠溺地道:“小青娥,你又在胡闹了……”
几乎同样的话,却是天差地别的语气。
“我没有胡闹……”黎青蛾固执地道。往日她也会这样固执地回话,然后黎湛就会更加宠溺地道:“好好好,小青娥没有胡闹,你说没有胡闹就没有胡闹……”
然后还会顺着她的意思,将她想要破坏的东西一起破坏。
可黎青蛾却忘记了,黎湛从她十岁那年开始,就不再叫她“小”青娥了,也不再亲昵得捏她的小鼻子,更不会顺着她的意思胡作非为。
因为那时候他已经找到了秦无衣——三年前的桃花会,黎湛与秦无衣第十世的相遇。
尽管,那时候调皮的秦无衣正在爬树,而他站在遥远的桃花树下看满天繁花中女子明丽的笑颜,心中升起一个如释重负的喟叹——时光错尽,终究命运还是会安排他们相遇。
而秦无衣呢,风风火火地从黎湛身边跑过,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多年后依然保持着的天真烂漫,是秦无衣最难能可贵的品质。
而此刻,黎湛却不再看向满眼委屈的黎青蛾,放开秦无衣的手,走到青衣侍女身边,冰冷的声音如同严冬寒水,英眉紧皱:“抬起头来……”
青衣侍女只觉得面前有股强大的气劲直逼着她,仿佛要将她周边的空气都压榨干净。
头皮发麻。
“奴,奴婢……”青衣侍女不自觉地将头低得更低,浑身开始微微颤抖。二师姐没有告诉她,大王竟然是这么一个难以捉摸而强劲的对手,更没有告诉她要快点离开冬欣宫,因为大王会跟着秦美人一起来冬欣宫……
“抬起头来!”黎湛锐利的目光紧紧地逼视青衣侍女,如刀锋一般剜人。他如薄如削的唇此刻紧紧地抿着,是一个不容二话的严肃。
青衣侍女瑟缩地更加厉害,平时一个抬头的动作是多么简单,可现在,她却不敢,她更想做的是脚下抹油开溜——她后悔了,方才若不是要帮青娥公主取什么斧头,青娥公主现在按照计划应该已经离开承云殿到冬欣殿去了。那么她在青娥公主心中种下的仇恨的种子就会生根。
而她,此刻应该已经离开冬欣宫,往王后的坤安宫中邀功去了,说不定还能得到王后的丰厚赏赐和二师姐的夸赞。可现在……
“你不需要抬头,我也知道你。”
另一道冷然的声音响起在头顶,青衣侍女更是一愣。
秦无衣走到青衣侍女身前,清凌凌的眸子一样落在青衣侍女头上,连着黎湛的一起,仿若双刀,狠狠地凌迟着这个侍女。
“不论你同青娥公主说了什么,你都要记得,你得为你说过的话负责。”秦无衣不咸不淡的声音继续响起,却似一把钢锉,突突地锉着青衣侍女的心口。
有多久了,多久没有因为做错事情当场被抓而感到惶恐?青衣侍女已经想不清了。
“来人,杖毙。”
冷凌凌的四个字,从黎湛的口中发出。把随后赶来才迈进冬欣宫的小琴等人吓得不浅。跟着秦无衣嫁到天黎这么久了,大王在美人面前总是温和的,这般浑身凌厉还是第一次。
芷兰紧张地看了看现场的情况,错愕地看了眼一边神色有些颓然的黎青蛾,疑惑地望向云姑,然云姑只是立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仿若未曾接收到她的目光询问。
待看清下人拖走的是一个青衣侍女,不是秦无衣的时候,小琴和芷兰以及小伍心头的一块石头才算是落了地。方才那一刻看见这样的黎湛,可把她们给吓坏了……
青衣侍女被架走,然走了两步这才猛地从惊怔中清醒过来,大王这是要杖毙她!
“大王,冤枉!”黎湛什么都还没有问,就直接判了她的死刑,这让青衣侍女心头一阵大骇。
黎湛方才的架势,看起来像是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可是这不可能,这是二师姐今日上午看见青娥公主到未名湖畔形迹可疑时候刚刚做下的棋局,什么都还没有开始,大王怎么会全然都知道?!
“大王,大王,奴婢可什么都没有做啊!”青衣侍女挥舞着双手,望着双手依然背剪宛若天神的男子的背影,自欺欺人地喊着,仿佛希望黎湛不过是一时口快,才做下的错误的决定。
然而那个高大的背影岿然不动,宛若一座雪峰独立。从前有人说,大王冷得宛如一座冰山,可她见过大王对秦美人的柔情,便以为那不过是谣传。
可现在才晓得,那个杀伐决断冷然绝情的大王并没有因为秦美人的到来而消失,只是这样的一面,从来不对着秦美人而已。
青衣侍女绝望地看着男人的背影,他究竟,是怎样的可怕,她恐怕没办法对二师姐说了。
杖打横肉的声音响起一阵阵,鲜血弥漫,青衣侍女抬眼望向空中飞过的两只青鸟,张了张嘴,终于倒在血泊里……
“你说什么?雪雁被黎湛杖毙了?!”坤安宫的偏殿,雪盏紧紧地盯着前来汇报的另一个青衣侍女,青着脸色确认着。
这个青衣侍女手中握着一只羽毛深色的青鸟,狠狠而艰难地点了点头:“黎湛根本没有给雪雁分辨的机会……”
说到这一点,这个青衣侍女一样浑身一颤。仿佛头一次发现,原来他们的对手是这般不动声色,仿若早已看透了一切,掌握了一切……
雪盏皱着眉头,却未曾有青衣侍女的害怕,仿若雪雁的死不过一下震动,便如一缕烟消散在空气中,无关紧要了。她看着青衣侍女,却关心:“雪雁最后说什么了?”
青鸟在青衣侍女手中动了动嘴,传者雪雁死前所说的话。
“雪雁说,承云殿里的云姑,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是个习武之人,而且,她好像知道羽妃和黎青蛾的关系……”青衣侍女将青鸟放走,神情依然有些悲伤,却不敢在雪盏面前掉眼泪。
“云姑?”雪盏想起多年来一直跟在秦无衣身边的老妈妈,成天做着女红,几乎不怎么说话,也不在大的场合出现,更不曾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她会是什么人呢?
承云殿中,气氛有些尴尬。黎湛同秦无衣坐在上首,黎青蛾低着头坐在黎湛一侧,狠狠地看着秦无衣。
就是这个女人的出现,她的黎湛哥哥再也不是从前的样子。
黎湛皱着眉头,示意黎青蛾多次,不要这么看着秦无衣,然而黎青蛾依然固执地噘着嘴,瞪着秦无衣仿若愁人。
秦无衣却仿若未见黎青蛾的仇视,扭头看向一边站着的云姑:“云姑,今日多亏你了。若不是你,门口的匾额恐怕要重新写了。”
然而秦无衣一句无心的话,本想让现场的气氛缓和,谁料又勾起黎青蛾心头的妒火。
“哼,给你这种人写?你不配!”黎青蛾心头全都是雪雁对她说过的话。雪雁的死,加强了黎青蛾对秦无衣的恨。
“青娥……”黎湛皱着英眉。
“难道我说错了?!”黎青蛾今日受到的刺激太多,竟有些不管不顾起来,指着秦无衣的鼻子狠狠地骂道,“黎哥哥,就是这个女人,她害了左爰姐姐的孩子!”
在她的潜意识里,她下意识地将左爰流产和她回宫当成了前因后果。如果左爰不流产,她就不用回宫看左爰,那么她就不会任由秦无衣在黎湛身边,夺走了本来属于她的宠爱!
可她却忘记了,她已经长大,黎湛,是她的哥哥,不是别的男人,更不可能永远对她像小时候——左爰的担心,终于因为雪盏布下的局而爆发。
秦无衣却笑。
这份笑很复杂,其中有怜悯,有了然。怜悯的是黎青蛾对于黎湛的超乎寻常的爱,注定得不到祝福。了然的,却是秦绿萝此番安排的目的。
雪雁虽死,然那份误导和张冠李戴指鹿为马的恨却已然在黎青蛾心头种下。
------题外话------
明日七夕,求不虐,你们约会泡芙码字,求花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