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夫举首望向空中那具冥神虚影,心中一叹。小虫儿因入幻咒之境,未醒而死,于大阵助益甚微。如今,第四阵已起,因小虫儿之死,导致人心有异。阵力渐弱,也成了必然。本来,他想在小虫儿身祭之后便魂祭阵枢,现在看来,还要待第四阵叠势终成方可。
亭夫望了望被禁阵中的魔狼。心道,以眼前的状况,大阵只能与那些魔狼抗衡,若是那山腰处的魔兽大军进入,几息之间,大阵便会七零八落。唤醒崇骨!一定要唤醒崇骨!哪怕是一具,与阵枢配合,也不至落得被屠的命运。隐隐之间,他发现,公主也许是对的。这对与错,在他看来取决于力量。
力量?这两个字提醒了他,他向云端望去,却未见那地仙的身影。想想心中便释然了。地仙所震慑的毕竟是上层强者,刚刚吞噬自己神识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如此一来,他能够做的,只是强化大阵,别无其他。
亭夫陷入了沉默。
变阵已经来不及了。若重新叠势,便需更多身祭者,这是他所不能允许的。身祭者都是无家之人、死囚、灵魂出卖者。除此之外,那些身经百战的冥军是不能动的,那些是自己建功的真正底牌,也是大阵势成之后,汗卓剑林发威的根本。
剑林大阵已起,此时重整大阵,又该如何与敌方争取数日时间?想到此处,他转首望向冥鸳。
冥鸳未注意到他的目光,正在看着空中的魔神虚影发呆。这大阵于她是陌生的,不然,她也不会在控阵之事上受亭夫的牵制。她想知道,那冥神虚影最后会变成何种模样,因为自从崇骨阵起时,她便发现那虚影的存在,只是那时,这虚影只是一道透明的幽魂之影,如今已经越发紧实,她已经能够看到那虚影之中有血迹在蔓延。难道最终那魔神能活过来不成?
“师叔?”她向冥云之上的虚无之处传音道。
那片虚空一片寂静,就如同,从不曾有人在那里存在过。冥鸳摇摇头,心道,这个师叔还真是个顽童,这几不到一日,便耐不得寂寞,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公主!”亭夫来到冥鸳的面前,沉声道。
冥鸳实在不想见到亭夫的脸,转身欲要离去。
亭夫面现隐怒,低声急道,“公主请听我一言!”
“怎么?你是想让我也身祭?”
“亭夫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我且问你,那虫儿之死于大阵可有助益?”
“呃——自然。”
“那为何,第四阵起了,那冥神虚影却变弱了?”
“那是因为身祭者不足,若公主允准将一半冥人祭了大阵,亭夫定然能一举收了那些魔兽。”
“哦?原来你是觉得死的人还不够多。”冥鸳嗤笑道:“若是本公主身祭,对大阵有何助益?”
“冥军绝望,定存死志,以慰公主仁爱之心!”说完这句话,亭夫在冥鸳的眼中看到了失望、绝望、希望,那情绪之复杂,让他难以理解。
冥鸳平静道:“亭夫,我且问你,在你眼中,生命价值几何?!”
“重于天地,不能以价值论。”
冥鸳嘲讽道:“哦,我怎么觉得,那虫儿在你手中,不过是一捆烛明草,说丢便丢了?”
“在亭夫眼中,冥人之躯还不如烛明草。烛明草之光华,可驱除幽暗,为冥人带来光明,指明前路。冥人之躯却只能浪费大量天地元气,若非那强大而可敬的灵魂,以冥人如今的处境,存于世间实在是种屈辱!”
“我真后悔当初救了你,还不如任你在那漫长的时光之中自生自灭!”冥鸳心中一痛,转过脸去,脸中泪水盈盈。
亭夫正色道:“万年孤旅,心中有所寄望,才令亭夫苟活至今日。亭夫此生之光阴,已许诺给冥王。所以今生不能报当日之恩,也不能履诺,但亭夫会在四阵境成后,选择以死来报师父的知遇之恩!”
“我不需要!我死可以,但你要承诺将所有冥人活着带回去!”
“让所有人活着,倒也不难,变极幻之阵既可,却要公主与魔兽争得时间。若要变阵为极幻,时限少则三日,多则七日。”
冥鸳立刻道:“我这便去!”
“公主觉得此行顺利?”
“这是玄天族的地方。”
“但他们是魔兽,不是玄天族!”
“可这咒穹之下,却以玄天族为尊。夜哭大人的消息不会有错!”
“夜哭大人已经背叛了冥族!”
“这世上哪里有纯粹的忠诚和背叛?”冥鸳收回目光,看着亭夫的眼睛道:“便是你,如此屠戮冥人,这难道不是另一种背叛?”
“亭夫不在意身后之事,若担此污名可解冥族之危,亭夫宁可万劫不复!在公主的眼中,亭夫屠戮了大量冥人,但在亭夫的心里,亭夫所拯救的是更为强大的冥人之魂!”
“我不想听你的狡辩,我只相信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被你投入祭坛的,那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若是我的死是死亡的终结,我很愧疚没有早一步跳到那祭坛之中。亭夫,你记着,今生你欠我的!万载时光,还有那漫山樱鸿!”冥鸳言语决然却潸然泪下。
“亭夫来生——”亭夫目光闪避,低声道:“定当履约!”
望着冥鸳绝然的背影,亭夫笑了。冥鸳的心性太过单纯,若是不激起她的必死之心,她又怎么能骗过魔兽族那位强者呢?他本想亲自前往,但大阵调度之事甚是急迫。加之,他的身份究竟是差了些,想那傲慢的赤精王也不会太过难为一位冥族公主。至于,将公主留作人质?那是人族才能做得出来的。魔兽族以力量为尊,如此下作之事,他们定然不屑为之。
冥鸳哪里晓得亭夫的心思?她心中的亭夫,还是时光彼岸那个单纯的小男孩儿,一刻都不曾变过。冥人借那突然出现的空间裂隙而来,只为了占领玄天族地,这可是万年大计。如今,自己却落得个身死的下场。那又如何?死亡的命运是伴随着每一个冥人的,而自己身为冥族公主,怎能于死亡面前退缩?
有圣人言,冥人生而有价、魂无价。便是说,一个冥军的价值就是服一年兵役得百块元石,生死不论。这便是人命的价值,命如草芥。但冥人自身从不交易灵魂,即便冥王对此不加以限制,也不会出现这种状况,因为无论买卖双方都会觉得,能够交易的灵魂,毫无价值可言。
冥鸳站在那如同从天上倾下的壁障之前,暗暗心惊。这绝非神术,神术怎可能将整座蚀锦山围住?这,难道是仙术?
已存必死之心的冥鸳,面色淡然。平静道:“冥族公主冥鸳,前来拜会。请前辈撤下壁障。以便冥鸳以礼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