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随着小草出了城门向北走,刚才在城中确实遇到了两拨在找小草的队伍,好在两人机警,在没被发现之前提前避开了那些人,沿着小巷从北门出了城。
城外人烟稀少了很多,要是有人在附近也很容易发现,看来,搜捕的人还没有考虑到他们会出城,只是一味的在城里搜索。
张新一路上观察下来,这个小草的举手投足不像是常年在社会底层生活的人,刚才在她家里的时候,她家虽然几乎没有东西了,但是院子里仍然井井有条,干干净净。她在客栈里说的那番话也不卑不亢,这让张新有点好奇,在城内时注意力集中在周围的搜捕队身上,出了城这下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小草,你小时候读过书吗?”
走在前面的身影一怔,似是轻叹了口气,回道:“恩公慧眼,小草识过几年文字。”
“哦?”张新惊讶道,毕竟这里能支撑的起孩子去私塾读书的家庭不可能破成之前看到的样子,而且这里女子读书是很受非议的,这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能顶住压力送女儿读书,父母应是有识之士,也不应该沉迷赌博才对。
张新虽是只发出了一个音节,但小草聪慧,已是明白张新想要表达的种种疑问,脚步不停,一一解答道:“恩公有所不知,小草的所学全是父亲所授,曾经家中也算是书香门第,父亲算是小有名气的才子,母亲贤惠,家中父母恩爱,三代同堂,团圆美满,直到小草十岁时,家中变故,只有父亲护着小草逃到兖州,父亲每日自责懊恼,借酒浇愁,后又染上赌瘾,家中本来还算可以过得下去,怎奈父亲总是输多赢少。父亲外出逃债时,要债的便会追至家中,小草不得已,以物抵债,这次实在无物可抵,他们便要拉小草去卖身抵债。”
张新本想再多问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家道中落的,但看到小草一脸悲戚,问不出口,话到嘴边,变成一声叹息。
“唉……”
张新拍了拍小草的肩膀以示安慰,张新倒是没想太多,但这社会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小草被张新一拍,几不可察的一颤,难过的脸色微微的爬上一抹羞红。只是小草脸上脏兮兮的,加上张新的心思也不在这,心里还在感慨刚才小草描述的际遇,这点细微之处,张新并没有发现。
两人继续沉默着在林中行走,已经离大路的方向越来越远,这个年代对树木的需求没那么大,树木没有被乱砍滥伐,树林枝叶茂密,阳光几乎全被挡住,落下的一点阳光也是从树叶与树叶之间的缝隙露出来的,地上树叶的影子与树叶的大小应该差不多,估摸着是正午时分,张新一路上也没东西可吃,加上一路奔跑躲藏,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心中一直念叨着怎么还不到,怎么还不到。
张新低着头跟着小草的步伐,心里念着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看到前面突然停了下来,抬头只见一间破庙,这座庙应该荒废很久了,两扇庙门一扇已经不知所终,还有一扇半挂在门框上,被风吹的轻轻晃,庙门上的蜘蛛网结的很厚,一看就是长久没有人烟了。庙门还大概的能看出以前的红色模样,想必这庙以前也是香火不断的存在,不知经历了些什么,竟变成如此破败的所在。看着眼前的小草,再看看这破庙,人生的境遇难免也会如此,张新默默的感慨了一番。
小草站得笔直,双手合十,鞠躬拜了拜,回头招呼张新道:“恩公,到了,这就是我父亲秘密躲债的地方,不知今天在不在。”
“嗯,走,我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小草点点头,走上前去伸手推开半挂的门,里面光线很暗,依稀能看出有五座泥台。居于正中的石像已面目全非到分辨不出供的是什么,其余四座泥台分列左右。这四座泥台甚至比中央的那座还要破败,连供奉的石像都不知所踪。
一眼看去,并没有看到有人的迹象,小草也不言语,径直往神像走去,张新就也不说话的跟着,小草走到神像前并没有要拜的意思,直接绕到了神像后面,果然,后面躲了个蓬头垢面的大活人。
“爹,出来吧,别躲了,是我。”
“对不起,对不起。”一个中年汉子呜呜的哭了起来。
小草走上前,慢慢的弯下腰,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握着中年汉子的手,另一只手再叠放在他的手上抚摸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他们没有怎么我,这位是恩公”,说着介绍了下张新,“他们本想把我卖去怡红院,凑巧恩公路过,出手相救,小草没有才被恶人所害。”
“芸儿,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又去赌了,我欠了很多钱,我害怕,我自己躲了起来。”小草的爹颤声道。
张新听到这倒是纳闷,怎么一下叫小草,一下又叫什么芸儿了?
“爹,别叫我芸儿了,我已经改名这么久了,还是叫我小草吧。”
“芸儿,我对不起你,我……我叫不出口。”
张新猜测,或许芸儿才是小草的本名,小草应该是为了躲避或者是因为境遇的改变所改的称呼吧。
“既然找到了你爹,你们就别回去了,这是一点路费,你们拿着”,说着张新掏出了2两黄金,“钱不多,但是或许能帮到你们,你们拿着钱去别的地方吧,找一个靠谱的营生,还是不要再沾染赌博了。”张新点到即止,没有说太多,掏出钱准备递给小草。
“这,这,这……”,小草的爹显然是完全没想到张新会有这样的举动。
“恩公不可,恩公救命之恩恩同再造,小草无以为报,岂能再受恩公之惠?”小草淡然拒绝道。
“拿着吧,这些钱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但对你们来说这笔钱能帮到你们,我可不想费了那么大的劲把你救出来,结果你却被饿死了”,张新直接把钱塞到小草手里,“拿着吧,路上买些吃。”
小草看着手里的钱,犹豫了一下,旋即一咬牙,倒头又拜,“咚咚咚”三个响头,张新这次倒是没拦着,要是这样能让她心里舒服点,那就随她去吧。
拜完,小草并没有直接起身,伏在地上,认真的道:“恩公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草唯有来生做牛做马报答。”
“不用不用,好了,你们快走吧,他们在城内一直搜不到可能会出城找,趁着天还没黑,早点启程,早点落脚。”张新扶起趴在地上的小草。
小草起身点了点头,小草的爹还处于一种轻微神经质的状态,怔怔的眼神空洞,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小草又深深的鞠了一躬,把父亲的手架在肩膀上,准备站起来,一起身,重心不稳,两人后仰跌坐在地,张新赶紧蹲下接过她父亲,把她父亲架起来,再把她扶起来,她父亲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嘴里一直嘟囔着:“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
小草站起身晃了晃才稳住身形,架起她爹的另一只胳膊,三人就这么出了庙,站在庙前,小草完全接过父亲,象征的又鞠了一躬。
正要转身带着她父亲走到时候,张新叫住了她。
“这件衣服你拿着吧,找个地方换身干净衣服。”
原来张新出门前见小草没有换新衣服,一路一直包好了带着,这件衣服现在又到了小草手上。
“恩公,这……”小草之前见张新背着包裹本来也奇怪,但时间紧迫加上张新的做法自己也不方便过问,现在才知道原来一直是装着这件衣服,心中感动,但不好意思再受其恩惠。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没事的,一件衣服而已,你别有压力,拿着吧。”
张新言语陈恳,小草不再推脱,“嗯”了一声,一手仍旧扶着父亲,另一手接过包裹,跨在身上,张新看小草一只手不方便,便上前帮小草将包裹系在身上。
张新看着背好衣服,扶着父亲的小草,微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走吧,我就不送了,找一个好地方,好好活下去。”
张新的笑容一时让小草醉了,这个人说是书生,又孔武有力,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说是侠客,又明显不会武功;说是小贩,又没有斤斤计较;说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又看似孑然一身。这人长得剑眉星目,身上又有一股正直英气,让人不自觉的就有好感。
“小草还不能就此别过,尚且不知恩公姓名。”
“对对对,别恩公、恩公的叫了,我叫张新,直接喊我张新就好了,也别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我这就是举手之劳,你们快走吧,趁着现在时间还早,可以在天黑前找个落脚的地方,不然要是天黑前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不好了,快走吧。”
小草点点头,道:“恩公,保重。”
“好好好,保重,你们也保重,别叫恩公了,我叫张新,我们有缘再会吧,快走吧。”
小草转身,带着他父亲向北走了。
张新目送着两人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越走越远,一路向北,直到消失不见。
张新回到城门口的时候差不多有下午一点了,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回客栈的路上倒是没遇到什么麻烦。
回到客栈,让钱丰上点酒菜,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店里只有张新自己一个客人,饿得厉害以至于吃的太快噎到了,“咯咯”的打着嗝,好不容易把卡在食道里的食物咽了下去,才得以止住,好好的吃吃饭。吃一噎长一智,张新放慢吃饭的节奏,慢慢的品尝起来,牛肉很鲜,美酒很香,这的食材没什么污染,对于吃货张新来说,倒是一件幸福的事。正当张新一边嚼一边想着今天小草的事还有今后怎样糊口的问题时,身后的柜台后面传来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