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梁小如家里出来的。
无神的走在路上,有好几次都差点摔进路旁的水渠里面。太阳慢慢的落下山了,夜色从东边黑过来。然而商店街上却仍就是一片繁忙景象。现在是晚饭时间,出来买菜的人非常多。
友川一边无意识地走着,一边抑制不住的想着刚才梁小如说过的话。
【你忘记自己初心了。】
初心吗?没想到竟然被梁小如说忘记初心了。
话说,自己的初心是什么?一开始的时候是抱着什么目的去参加出云书社的征稿活动的?
想不起来。
无意间,和谁撞在一起了。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友川站定抬头,发现面前的人是鱼店大叔。友川摸着头道歉,“抱歉……”
“啊——友川呐。这么晚才放学?”鱼店大叔爽朗的笑着说。受到他情绪的感染,友川的脸色终于好看一点了。“不是,今天有点事情耽搁了。”
“哦。”鱼店大叔笑着,友川正要告辞,忽然看见某样东西了。在面前鲜鱼店的水泥墙壁上,有用红色油漆写着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不过那一看就知道是很久以前写的,油漆的颜色都变了。
然后,脑袋里闯进来一段回忆。
小小的友川手里捉着粉笔在墙上写着什么,还显得比较年轻的鱼店大叔苦恼的走过来训他,“怎么又在我墙上乱画!”
“我才没乱画!我在写书!”
然后鱼店大叔笑了,身旁围着的一圈大人也一起大笑起来。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了不起啊,友山家的娃。”
“你知道你写的是什么字吗?”
“小屁孩一个,还写书……”
鱼店大叔困扰极了,对着友川说:“你再这样我就去找你爸了。”
友川小脸刷的一下绷紧,皱着眉头,奶声奶气的大叫:“敢告状的话我就用油漆写——”
…………
视线渐渐模糊了,友川笑着,手指伸到眼镜底下揉眼睛。鱼店大叔也看到了墙上的字,呵呵笑着。“那个时候我真的拿你没办法啊,真叫人头痛。”
友川不好意思了,“对不起,小时候给您添这么多麻烦。”
鱼店大叔摆摆手,非常大气的说:“那都是小事!”然后笑眯眯的看着友川,“不过因为那件事感觉你很有前途呐,要好好干啊友川,说不定将来你会很有成就呐。”
身子震了一下。
好像无意之间,某个开关被打开了。原本回忆不起来的许多东西慢慢的又重新回到脑子里来。看见出云书社征稿海报时所下的决心,熬夜创作的辛苦时光,陷入低谷期时的无奈和彷徨,努力着把一张又一张稿子排版校对时的欣喜,以及最终完稿时的那份成就感。
仅仅是为了让别人承认自己才写作的吗?
不可否认存在这一方面的因素,然而更多的还是对于写作的热爱吧。那么为什么现在又要放弃?只因为评选会上那个编辑的一番话?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真蠢。
考虑那么多干什么?想写的话去写就可以了,考虑别人的态度和想法有什么必要?
说到底,还是被外部的人和事所影响了。
然而这是不应该的。
友川慢慢的深吸口气,又呼出来,然后对着鱼店大叔微微鞠了一躬,说:“——谢谢。”
“啊?”鱼店大叔奇怪的看着友川。
友川眼睛红了,但脸上却是笑着的。“再见了。”说完,友川朝着回家的方向尽力跑去。夜幕渐浓,脚下的路也有点难以看清了,但是一盏一盏明亮的路灯在友川前面闪烁着亮起来。浅黄色温暖的光把友川前行的路一点点照亮,使他不再迷茫。
客厅门帘哗啦一响,友川妈闻声从厨房里出来,看着往二楼奔跑的友川大喊,“小心摔跤!”
没空回答。友川用力扭开房门,进去后随手扔掉书包,一步步的走向书桌。慢慢伸手,抓住浅蓝色的桌布猛地揭开,扬起一团灰尘。看着电脑和打印机,友川手摸上去,从指尖传来的无比熟悉的触感使他身上的血液开始翻滚沸腾。蓝色的指示灯亮了,许久没有启动的电脑主机发出嗡嗡的声响,这声音入耳柔和,颤动人心。友川嘴唇哆嗦着,轻声道:
“我回来了。”
…………
多彩的灯光将偌大的会场照耀的无比明亮。
这似乎是非常高档的宴会,与会者皆是西装革履,女士则穿着各种式样的晚礼服。侍者手拿托盘,端着两三杯酒穿梭在会场里,偶尔才会有人微笑着从他们手里的托盘上取过酒杯。柔和的音乐不间断地响起,时时刻刻为会场渲染着和谐美好的氛围。
“社长,您的电话。”周雨雪走过来轻声对长谷川说道,然后把手机给他。
“我失陪一下。”长谷川对正在和自己交谈的人说,然后拿着手机往人少的地方走去,周雨雪则默默地跟在他身旁。
看看来电显示,长谷川笑了。把手机贴到耳边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打电话给我的呢,你不是准备放弃继续创作了么?”
昏暗的反房间里,友川拿着手机,大声喊道,“我不会放弃的!”
长谷川没接话。
友川继续说:“别小看我,我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我已经决定了,不管以后结果怎么样,我都会坚持着写下去!因为不是为了别人,我是为我自己而写。”
沉默半天,长谷川笑着说:“好啊。一个月后我会到风见市一趟,到时候再见一次面吧。”
“娭?”友川一愣,没有想到长谷川会提要求给他。“见面……我——”
“难道你什么都没准备就对我说的这番话吗?”
友川语塞,顿了下大喊:“谁说我没有准备!你等着吧,到时候绝对吓你一跳!”
长谷川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好了,那就这样吧。”
挂掉电话,把手机递给周雨雪,看见她似乎想说什么,长谷川微笑着竖起手,示意她什么都不要说。
“注视一个普通的少年奋力往上爬,不论结果如何那个过程就已经很吸引人了不是么?”
周雨雪面带难色,“可是一个月后不是要和吉光游戏公司——”
“推后吧。”
“怎么能——”
“因为我对他更加感兴趣呀。”
友川无力地坐到床上,看着手机屏幕知道它熄灭,这才慢慢的把手机装回兜里。一个月后……也就是说四周后,时间还真的挺紧。
而且对人家说了那样的话,真的有点欠考虑。毕竟虽然重新失去了信心,但是现在还没有什么思路,该怎么办才好。
算了,现在先不想这个。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会有办法了。
友川从身旁拿过书包,刚一拉开拉链就从中掉出来什么东西——是进路志愿调查表。
笑了。
总感觉,种种因素全部集中在了一起,不想这样都不行。团子突然间对自己的放松,简的意外来访,梁小如的漫画,还有鱼店大叔。但其中最重要的其实还是梁小如。明明是要去劝说她的,没想到最后竟然被她说服了。这结果未免太过戏剧化。
现在,就只剩下这个了。
友川拿着进路志愿调查表,端详着被自己涂黑的地方,轻轻用食指抚摸。就是那时候,被团子逼着改掉的时候,也许不经意之间已经失去了某些东西,好在现在重新找了回来。
真是辛运。
楼下友川妈把饭菜已经做好全部都端到茶几上了。友兰和张友山也坐到茶几边上,捉着筷子开吃着。友川妈皱着眉头对二楼大喊:“干什么呢!快下来吃饭——”
“知道了——”
…………
呼啦一声,锅里的菜和油一起着了,升腾而起的火焰一瞬间触到了天花板。团子的表现还算镇定,不慌不忙的放下锅铲,然后关掉煤气,再把旁边的锅盖盖在锅上,这样一来火不到三秒就熄灭了。
看来她已经有过多次炒菜着火的经验,所以才应对的如此从容。
皱着眉头,团子拿着抹布垫在锅子手柄上,把它从炉子上拿下来再把里面焦糊的菜倒进身旁的垃圾桶里。转身寻找笤帚和簸箕准备打扫这里的时候,清脆的门铃声响起来。
“来了——”团子在水龙头下洗洗手,又在围裙上把手擦干后将碎花围裙脱下放在一边,出了厨房往院子走去。到门口了问道:“什么人?”
“我。”门外传来友川的声音。
诧异的打开门,团子看着头上冒着些许热气的友川,刚想问他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过来,友川刷的递来进路志愿调查表。
“我想好了,而且也已经改过了,现在给你吧。”
“那明天在学校给我不就行了?”虽然这么说着,团子还是接过来。拿到面前看着,团子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然后立马又舒展开。她扶扶眼镜,看着友川说:“这次我不会再啰嗦什么,你自己做的决定,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知道。不过还是谢谢你,团子姨。”友川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两根食指点在一起扭来扭去。
“谢我什么?我以为你会恨我的。”
友川手在后脑上摸了一把,然后又垂下来在腿边放好。“也正是因为这一次的经历,才终于不再迷茫了吧。因为以前总是模棱两可的,不敢放手去做。所以现在才算是真正下定决心了。”
团子只是看着他,没有说什么。而友川却抬起低着的头看她,狭长的眼睛里反射出路灯通透的光。
“而且我不会总是靠你维护着,因为我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