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在声嘶力竭的叫喊,末日的狂欢已经抵达,一切都在炙热的映照下无处遁形。
树荫成了最后的阴凉,而最让人舒适的便是湖边的树下。那湖水一望千里,风迎面吹来带起湖面的凉意,清清凉凉的让人喜欢,尤其在树荫下面,仿佛和外边的灼热是两个世界。
“秦宫也没比魏宫凉快多少。”兰容若手中捏着一把折扇,轻轻的摇动着,那纤细的木质细柄捏在手中当中,指尖晶莹剔透。
她身上穿着一件葱绿色底折枝牡丹圆领褙子,外面披着一层茜素青底绣花小薄纱,宽大的衣摆上锈着藕荷色花纹,因为生病的缘故瘦了不少,显得越发人不胜衣。那乌黑发亮的头发撩了些许简单的挽了一下,其余垂在颈边,额前垂着一枚小小的藕荷色宝石,点缀的恰到好处。头上插着莲花碎玉步摇轻微晃动,发出一阵叮咚的响声,在这个夏日格外的清凉。
仔细的修养半个月后,人终于是好转了身体,也入了宫。
要离陪她一起站在树下乘凉,眺望着秦宫古朴的建筑风景,轻声说:“我听人说,秦宫的夏天要短暂很多。”
兰容若眼中有几分怜惜的看着树上鸣叫的蝉,细声细语的说:“本就活的短暂,瞧着越发可怜了。”
要离很烦的挥了挥手:“日也叫,夜也叫,活的短暂才好。”
兰容若微笑的摇了摇头,但并未说什么,眼中仍旧是如水般的透彻。
她气鼓鼓着脸抱怨道:“我昨个都没睡好,给我安排出来的厢房睡起来不如魏冉的床舒服。可是从前我连木板床都能睡,可见人真的是娇惯不得。”
“哪能呀,长公主觉得你好,就是要被娇惯着的。如今秦王与长公主是新婚夫妻,总要甜蜜蜜的缠绵一断时间,过后你便能回到长公主的床上了。”兰容若笑盈盈的摇着扇子,对于那对心怀各异的夫妻,便也只是淡淡一笑。世家夫妻多如此,便也寻以为常。
要离叹了口气,总觉得有些不舒服,闷声说:“她那样骄傲的人,也会妥协么?”
大概每个人都希望能有一个完美无缺的人成为自己的向导,见她好,自己也有点盼头。
“妥协?”兰容若含笑摇头,目光悠然的眺望着,“阿冉从来都没有妥协,只是在计划,想要利用一切自己能利用的,在一次夺回属于她的权利地位。在魏国也好,在秦国也罢,一直都是个有自己谋算的人。要离,你要相信她。”
要离“嗯”了一声,又有几分好奇:“那你呢?为什么跟着魏冉来这里?”
兰容若神秘的笑了笑,伸手指着天空:“欲上高楼去避愁。只可惜呀,地方不够高。”
要离不大明白,听得有几分糊涂,想了想,忽然向前一步搂住了兰容若的腰,紧接着脚下运功,瞬间腾空而已,直接将人放到了树枝上。
古木参天,枝叶层层叠叠,翠绿逼人,清凉舒爽。
一切都很突然,兰容若有些害怕和惊讶,立刻抓住了身下的树枝,整个人坐在枝头上,轻飘飘的感觉起先害怕,可是在适应了以后,腾空而起的感觉却如此的舒服。
她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这里可真高,都能看见宫墙外边的样子了。”
要离见她笑了,也觉得有些开心,弯着眼眉说:“你坐在这眺望外边吧,若是不想待了就大叫,会有侍卫拿梯子过来叫你下去的。”虽然喜欢宫中的奢华,但呆久了也就没意思了,总是想着出宫玩玩。魏冉怕有危险,一向是不许,所以她干脆陪着兰容若出来在宫里闲逛,然后再偷偷溜出去,玩够了才回来与兰容若汇合。
她一向是好说话的,笑眯眯的点头:“在外边小心些哦。”
要离摆了摆手,便像只猴子一样的窜了出去,正是因为玩的太洒脱,所以才会晒得脸上越发的黑。
人跑的很快,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看着要离跳脱的样子,兰容若无奈的摇了摇头,却也静静的凝望着高瓦红墙外边的世界。即便是来到了遥远的秦宫,也还是在宫墙当中,寸步东西岂自由。
“……前面的,是谁?”
那一个沉稳的男声透过灼热的夏季犹如清凉的雨水凭空浇了下来,那人穿着玄色衣袍,脚踏黑靴,大步而来,看上去破有男子气概。
正是秦王,远远的就看见有人在树枝上坐着,那翠绿色的衣裳都要融入在树中了。白皙的肌肤,漆黑的眼睛,依偎在枝头上犹如仙子。
兰容若心里一惊,本以为这个地方很偏僻,不会有人来,没想到居然遇到了秦王。
虽然不认识对方,但是那衣袍上的金龙还是识得的。
她有几分羞愧:“我是王后的跟随陪嫁,前者日子生病,最近三天才入宫的。如今不方便给秦王见礼,还请秦王恕罪。”
秦王抬头便瞧见她脚上淡黄色乳烟缎攒珠绣鞋,只有掌心大小,小巧的精巧。嘴边泛起笑容,略显得有几分轻佻:“原来是个爱爬墙的。”
兰容若压制住慌乱的心,垂头轻声道:“欲上高楼去避愁罢了。”
“可是愁还随你上高楼。”秦王看见了对方的眼中忧虑,那清澈的眸子散发着脉脉的光晕,哀伤覆盖了一层又一层。便问:“你在愁什么?”
“人活于是总有愁的,王后也在愁。”兰容若不想与他多说什么,直接将话题扯到了王后身上。在这个地方遇见这个人,可谓是不巧中的最不巧。
秦王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淡淡道:“可惜王后的心不在我这。”
“怎么会?”她漫不经心的说着,对于这样的话,还能回答什么。
“你也要哄骗我?”
两个人一问一答,倒也是很迅速,其实大家都是心明镜的东西,所有都不需要去思考。
兰容若皱了皱秀眉,显得有些为难,良久道:“如果半途而废,即使是一块朽木,你也刻不动它;然而只要你一直刻下去不放弃,哪怕是金属、石头,都能雕刻成功。”
秦王知道她在指魏冉这块石头,觉得有些意思,反问道:“我为何要雕刻石头?”
魏冉并不和他的心意,何必多加理会呢?
兰容若不说话,就只是依靠着树干,心里有些慌乱,亦觉得尴尬。毕竟两个人身份有别,男女有别,在加上她还在树枝上,这种荒唐的见面方式,难免让人点心慌。
秦王好似没这种感觉,问:“你坐在树上看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云。”
浮云出处元无定,得似浮云也自由。
那天边的云正漂浮着,只是渐渐有些染上了墨汁一般,清澈的天空也微微暗淡,前一秒还晴朗天空,下一秒好似就要大雨倾盆,喜怒无常不愧为夏天。
本来坐在树上就够尴尬的了,如今还要下雨,兰容若心里苦笑,自己是得罪老天爷了么?
“要下雨了,你要不要下来?”秦王这样说着,也没有要让开,叫侍卫来的打算。
兰容若为难的说:“我自己是跳不下去的,得叫侍卫拿来梯子,我才能下去。”
“这个地方的侍卫都被我给挥退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伸出手来,做出迎接的架势,笑着说:“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兰容若大惊,如何能同意?且不说对方是陌生男人,就单说对方是秦王,是魏冉的丈夫,也不可能让对方抱自己,传出去了多难听?咬了咬下唇,死撑着说:“说不定天就要晴了。”
话音刚落,天空中开始掉下一滴两滴的雨水,虽然不大,但的确潮湿了起来。
秦王也不去躲雨,就是仰头笑:“你若在不下来,就成了落汤鸡。”
兰容若心里只能赌,娇生惯养的秦王会受不得雨浇,赶快去避雨。
然而这样僵持了一刻钟,天上的雨越来越大,雨滴也跟黄豆林大小似的,打在身上特别的疼,寒冷的风吹着湿透了的衣服,可以说叫人不停的打喷嚏。
她实在是受不了,干脆认命,眼睛一闭,栽了下去。
秦王抱着她在原地打了个转,将力道缓解下去,也不松手,径直就往出走。
兰容若自然是要挣扎,甚至哀求:“我又没伤着腿,让我走一走吧,总比累到秦王好。”
“放你下来?也行。”他笑了笑,剑眉一挑:“那你与我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兰容若咬紧牙关,有些无奈,最终深深的叹了口气:“我是魏国兰家的嫡长女,兰容若。还请秦王自重。”
秦王听得这话,忽然停下脚步,看着自己怀中的少女,嘴角一斜:“魏国最老牌的世家,兰家?就是那个历代都会有女儿嫁给王的兰家?”
兰容若“嗯”了一声,挣扎了一下:“秦王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何不放我下来?”
“为什么要放你下来?”秦王用灼灼的眼神盯着她,扬起灿烂的微笑:“走,我抱着你回去,看看魏冉什么反应。”
她恼羞成怒,眼泪嗖地飞了出来,实在是没忍住。毕竟还没被这么欺负过呢。
秦王一见她哭了,反而慌了,立刻将人放了下来道:“我哄你的,不会这么做,是想带你去我的寝殿换身衣裳。”
兰容若欠了欠身,即便是这个时候也没忘记礼数,然后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