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落魄的蒋志清,顺着弄堂一直往外走,不知不觉之间,走到了黄浦江的边上。
看着不远处江上的轮船,冒着滚滚黑烟,海鸟围着船上下的飞翔,就像是穿梭在暴风雨中的乌云里,汽笛嘹亮,鸟鸣悠长。
看到这一幕,蒋志清忽然想到了他当年离开上海,去日本求学的时候。那时候站在码头上的应该是母亲和那个女人。在心里,他实在无法承认,那个比他大了5岁的女人,是他的妻子。
尤其是,连字都不认识的毛福梅,缠足,生活简朴,没有多少见识,整天惦记着家里的鸡鸭和院子里的羊和猪。
这让一心想要成为大人物的蒋志清如何能够喜欢的上来。
如果说,大儿子是他母亲逼着他和老婆同房后的产物,那么在蒋志清的心目中,这个大儿子甚至还不如苏州小妾家养的过继的二儿子。而这个过继的二儿子,正是戴季陶在日本的私生子。
回想起母亲和妻子在那年匆匆赶来上海,给他带来了去日本的旅费,深怕他伤心似的,还不敢告诉他家里头已经开始变卖家产了。
在这个时代,变卖家产已经是走下坡路,破家也不过是一念之间了,在乡里乡亲之间,是要被抬不起头来的。更重要的是,相信故人并没有离开的国人坚信,祖先会看到不肖子孙的行为,并在天上暗暗催泪。
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痛苦,他甚至想要飞奔去家乡。就此终老山林,这辈子也出来了。
革命。财富,事业,都他妈见鬼去吧!
蒋志清失魂落魄的目光呆滞,不过这种场景在这几天已经让人习以为常了。很多人不理解,这些天到底怎么了,黄浦江边上跳江的人,就像是清晨鸭子下水觅食似的,一个跟着一个。一点都没有要间断的意思。
路过江边的,似乎也知道,蒋志清接下来的一步该怎么走。
都远远的躲着他。
其实不是路人冷漠,而是跳江的人实在太多,一开始还有人劝。但心存死志的人,哪里是那么好被劝解的?
再说了,破产。负债累累,不跳江,这钱谁给?
其实跳江要比跳楼艰难的多,主要是不太容易死。不像是跳楼,看着天国的方向,纵身一跃。一切烦恼都没有了。可是上海滩的楼房确实不多,这可是1920年末。上海最高的大楼是《字林西报》,也就是上海人习惯成为亚细亚大楼的高层。
但也不过十层楼。
而且这些大洋行,银行,跨过公司专属的大楼。怎么可能让一个陌生人进去?
所以,对于想死的破产者。只能爬上三四层楼房,不过这个高度,对于跳楼来说太低了一些。跳楼的结果是伤残率百分百,但是死亡率太低,还不到两层。
很多不开眼的家伙,想死没死成,却体会到了身不如死的滋味。
不知道什么时候,蒋志清的边上也站了一个人,不过对方可比他准备的专业的多。麻绳,石头,一样都不缺,还有一脸决然的勇气。蒋志清等到发现身边默不做声的站了一个人的时候,也被吓了一条。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个,脚上拴着麻绳,打上死扣,手里捧着石头,站在江堤上,脸上多少有些文气,看上去和他差不过年纪的人。
穿着倒是不错,就是看上去很多天没有换洗了,显得有些脏兮兮的,不修边幅。
不过让蒋志清诧异的是,对方的眼神竟然冒着感动的神色,似乎想要在他的身上寻找勇气和安慰。
这让他纳闷了,心说:“怎么回事?”
“兄弟也是同道中人。”对方一开口,就像是当初回国后,准备辛亥革命时候在茶馆街头和同志对暗号似的,弄得他一头雾水。不过,蒋志清从善如流的随大路的性格,顿时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对方顿时脸上露出一种轻松的表情,看向蒋志清的脸色也变得更加的柔和起来,不过说话总让他感觉有些云山雾罩的,摸不着头脑:“兄弟,你的准备不全,要不要哥哥把石头借给你?”
“不要!”蒋志清心里更糊涂了,但拒绝的话随口而出,根本就不带犹豫的。
“好样的,原来兄弟天赋异禀,是‘旱鸭子’。可惜哥哥从小在江边长大,没有这石头,恐怕不能成了心愿。”
这话说的蹊跷,蒋志清就更迷糊了,这‘旱鸭子’难道也成了天赋异禀不成?
“一起吗?”
更奇怪的话,让蒋志清有种想是梦里没睡醒的迷糊,这个世界都怎么了,连好好说话都不会了吗?
连话都听不懂了,蒋志清倒是摇了摇头,可这似乎就像是他给对方的信号一样,突然抱着石头的中年人,大喊一声:“哥哥先走一步,兄弟快来!”
“娘希匹,我是不是没有睡醒?”蒋志清偷偷的骂了一句,不过紧接着他就听到噗通的落水声,溅起的水花散落在他的脸上,脸上感觉一冷,这才惊醒过来。
气急败坏的蒋志清趴在江堤边上,对着江面上不断涌出的水泡气急败坏的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老子不是来跳江的,娘希匹,你差点害死老子!我……”
本想着说几句威胁的话,可蒋志清突然想起来,对方连死都不怕了,还会怕他的威胁?别自欺欺人了,忽然间,蒋志清突然哀嚎起来,想到自己的境遇,和那个跳江的人的经历,恐怕有些相像。
这一哭不要紧,却收不回来了。
泪水更是受不住似的,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即便再艰难的时候,也不会想到要去用死来解脱。当年他刺杀陶成章,连孙先生,袁世凯相继义正言辞的要追究凶手,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要一死了之。
最后,不是也缓过来了吗?
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机会。
蒋志清在心底里给自己说道:“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也许是哭的泪了,蒋志清这才感觉到江堤上有些凉,拍了一下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正准备离开,却听到围观的人中间,有人嘀咕了一句:“看了半天,以为这家伙还是有点骨气的,可没想到是个软骨头。”
蒋志清心头大恨,说实在的,刚才跳江的那个人他也不认识。
他哭,只不过是想到自己已经是而立之年,却一事无成。为人生的机遇不来,为生命的不公而痛苦,哪里是为了一个倒霉鬼的自杀而痛哭流泪?
再说了,他毕竟是一个职业军人,生生世世的事也见得多了。
不过他还是不敢和众人抬杠,也不想理论,挤出人群,就准备离开。没成想,没走多远,却听见有人在他的背后叫他。
“中正!是我啊,果夫等等我。”
蒋志清回过头来,这才发现陈果夫也在人群中,只不过让他奇怪的是,陈果夫冲到他的面前,却死死的抱住了蒋志清,口中还急切的喊道:“中正,千万不要想不开,这些都会过去的,我们肯定能想到办法的。千万不要想不开,不然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蒋志清脸色古怪起来,心里大骂道:“娘希匹,老子根本就没打算跳黄浦江,你们一个个都想着我死到底是为了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蒋志清的肚子咕噜噜的想起来。
接连几天,他有一顿没一顿的,想着混在人群中离开上海,却没有一次成功,都被抓了回来。
遇到熟人,让陈果夫帮忙还债有些困难,但是让他给他买一次单,估计不难。
蒋志清揶揄道:“果夫,身上有钱吗?我这两天都没吃上饭。”
“饿了好,饿了好。”陈果夫还真的以为蒋志清要跳江,听到朋友说饿了,顿时眉间露出喜色,只要朋友想吃饭,就不会想着要死不是?(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阅读。)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