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现实主义来说,缺乏保障的日子,完全是黑暗的,是噩梦,是朝不保夕的炼狱;
可对于理想主义者来说,失败是暂时的,是上苍对人们的考验,等一切过去之后,将是一片坦途。
前者如宋子文,因为越来越绝望,对政治的绝望,对人性的绝望,他选择了堕落。别忘记了,他是牧师的儿子,清教徒的生活虽然不适合他,可他也不会太排斥。
而后者如同孙大先生,永远不会因为被绊倒一次,就会怨天尤人,生不逢时。他永远相信一条,这个世界是需要他来改变些什么的,如果还没有做到,那么就是机遇还没有来到。
站在王学谦的角度,他结合了孙大先生的观点,发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在满清覆灭之前,孙大先生的作用对于整个华夏民族的进步是无法估量的,可这个人是天生的反对派,千年在野党。虽不至于谁上台就骂谁的地步,但绝对不会让台上的大人物太舒服了。
所以,民国建立之前,他被通缉。
作为民国建立的大功臣之一,他和他的政党还是继续被通缉……并常年乐此不疲。
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因素就是,孙大先生期待的,或者理想中的民国,是脱离实际情况的,而他又是一个绝不妥协的人。没有实力,偏偏却要话语权,这不能说孙大先生愚蠢,最多是固执。
可在某些方面,他又有一种圆滑。
这一点,让王学谦也非常奇怪,孙大先生可以和每一个政敌都不计前嫌,甚至在和章太炎决裂之后,两人又能够冰释前嫌。再比如,黄兴。当初两人已经是剑拔弩张了,可最后却还是以朋友往来,不得不让人觉得好奇。这到底是怎么个人?
不仅王学谦看不懂,陈布雷手里收集孙大先生的信息,堆起来足足有一书柜,可是看完这些资料。他也糊涂了。
这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从他团结段祺瑞,张作霖开始,完全是和他的革命主张背道而驰的,就算‘国党’的革命纲领再模糊不清。但也该知道,段祺瑞和张作霖代表的是什么利益团体。这些人是要被‘国党’专政的对象,就算暂时的合作,也等于是与虎谋皮,段祺瑞和张作霖的目标是曹锟,而扳倒曹锟之后可不是让‘国党’大行其道,而是取而代之。
就算运气好,结合‘国党’、皖系的最后一点气脉、新崛起的奉军,将曹锟的直系军阀给打败了,最后不管谁上台。肯定没有‘国党’的什么事。就孙大先生的那些主张,简直就是给新政府上眼药。
等到那个时候,‘国党’还是要反对,还是要被当权者看不顺眼,被划成乱党,被通缉。
孙大先生不至于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吧?
或者是彻底搅乱北方的局势,让他的广州政府能够有利可图,积攒实力?
可看他在广州的那些政策,除了对陆荣廷的作战,缓解了‘国党’政权的外部威胁之外。并没有太多值得称道的措施。用穷兵黩武来形容也不为过,而且四处树敌,这样的做法,会让好不容易建立的广东的‘国党’陷入四面楚歌的局面之下。
王学谦打了个哈欠。扔下孙大先生的分析文件,抱怨道:“这个家伙,简直就是羚羊拐角,完全无迹可寻嘛!”
陈布雷也是如此感觉,可他不敢多说,怕影响王学谦的判断。见王学谦精神不太好,问了一句:“先生,最近没有休息好?”
“小孩子,太吵。天天半夜闹腾。”
王学谦随口说了一句。
对于王学谦的种种奇怪行为,王公馆的人也是晕头转向的,哪里有当老爷的亲自带孩子的?这年头,也算是稀罕事。估计要是传出去,卖给报纸的话,估计能卖十块、八块大洋。
这还得从一周前,他从船上回到上海的公馆。
在回到公馆那一刻,不仅王学谦非常担心,这很好理解,他一走就是块一年,孩子出生的那一刻他也不在妻子的身边,愧疚肯定是有的。可连陈婉怡也万分紧张,甚至心头有种委屈,强忍不让自己哭出来,因为她生的是女儿。
女人怎么了?
王学谦很纳闷,看着妻子一副王家罪人的模样,顿时大为费解。虽然很快明白,顿时茅塞顿开。原来是时代变了,在后世的时候,女人怀孕就是家里的‘老佛爷’,连长辈都要让着。就算生了孩子,余威还能积攒很长一段时间……可王学谦的观念会这么死吗?再说女人得产后忧郁症的,在后世比比皆是,多可怕啊!其实这个时代的老婆大部分都很好哄,只要王学谦表示不管生男生女,他都喜欢,保管什么产后忧郁都烟消云散,然后憋着劲的希望二胎是儿子……对于王学谦来说,这是很可怕的事,因为这样一来,他的婚姻仿佛是为了祠堂那些牌位在延续后代,然后等到将来行将枯木之后,他的儿子把他送进祠堂,变成一块牌位。想起来就让人忍不住哆嗦,太可怕了。
王学谦决定改变这种现状,当然不是说,而是用行动。
不就是没有生下继承人吗?当天,王学谦就是抱着女儿从中午到晚上,除了换尿布的时候和吃奶的时候。前者他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后者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原本在陈婉怡看来,王学谦不过是三分钟热度,第二天也就正常了。可就算是这样,她也是感动坏了。
可让王公馆上下都目瞪口呆的是,当天晚上就把女儿的婴儿床搬倒了公馆的主卧里,摆明了是要亲自带孩子。半夜的时候,王学谦还听到被窝里低泣声。可这种执着顿时让公馆的老妈子,奶妈都吓坏了,以为惹得大先生不开心,要失业。
可王学谦什么都没说,一切照旧,就是孩子他带了。
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王学谦在第二天学会好了换尿布。
……
这下子,连马寅初来窜门的是时候。都忘记了重要的事。嗯,他是来要钱的(他来要钱,从来都是理直气壮的),可看到王学谦抱着孩子和他说话。总觉得有点违和,甚至产生了一点亏欠,当然不是亏欠王学谦的,而是觉得家里不平等,他太男子主义了。因为他一般是在孩子犯事的时候,动用家法的时候才会出现,所以闹的孩子们对他不太亲。
不仅马寅初,还有顾维钧、卫挺生等人都对王学谦的做法无法理解。
如果换一个人,坐在王学谦的位置上,肯定是一个忙人,可王学谦不一样,天生一个懒人。制度是干什么吃的,就是为了互相掣肘,互相制约的吗?
就连有头号特务头子潜质的戴笠。都知道别后有眼睛盯着他,不敢过于逾越。只能在王学谦能够容忍的程度下,给自己谋利。
这样一来,管理一个省,就像是当公司的董事长一样,对感兴趣的关心一下,然后就在文件上签字就行了。虽然挺不负责任的,可效果还算不错,浙江本来就是潜能无限的一个省份,教育高。土地少,港口众多,非常适合工业化的普及和推广。工业生产能力,投资。政府税收,百姓的平均收入都在提高。
要是孙大先生知道王学谦如此不负责任,管辖的省份还比他管理的广东的更加有成效,非要气疯不可。
乘着女儿午睡的时间,王学谦叫来了陈布雷,暗处一张纸对陈布雷请教道:“布雷帮我看看。”
陈布雷正好有事找王学谦。可接过王学谦手中的纸的时候,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先生,这是?”
“语真年纪还小,但是应该提早做好准备,这是我制定的营养计划,你看,断奶之后小孩子也是长身体的关键时候,补钙就能让骨骼强健,补充维生素能够增肌抵抗力,所以用苹果打成糊状喂给孩子吃……布雷,你孩子多,这方面比我有经验,帮我参谋、参谋。”
陈布雷彻底傻了,支愣着半天没说话,一开口都快哭了:“先生,我是你的机要秘书。”
“闻道不分先后!”
陈布雷在王学谦注视的眼神下,羞愧的低下头,说:“我连我家孩子什么时候吃饭都不知道。”
“哎。”王学谦顿时有种问道于盲的感觉,好吧,我去问问别人。
陈布雷急切的拉住王学谦,心说:你问别人都没用,要是问奶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而且他还知道,王学谦回去问谁。就王学谦的那帮朋友,大孩子或许有经验,养孩子,一个比一个茫然。
而他拦住王学谦,是想要劝解几句:“先生,您最近好像变得……”
“婆婆妈妈吗?”王学谦笑道。
陈布雷心中狂喊:您是一个省的主心骨,是长官,是政客,这么能一天到晚抱着孩子不务正业呢?
王学谦仍旧笑盈盈的,眼神中却多了一丝的玩味:“那么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政客?”
陈布雷艰难的点了点头:“先生,你在政途已经是势不可挡之势,谁也无法阻挡您再进一步,甚至问鼎中原,也未尝不可。”说这话的时候,他明显的多了一种萧瑟的情绪。
如果王学谦说:“虽千万人吾往矣。”陈布雷少不得要慷慨几节,说上几句应景的话,无非是生死追随之类的话。可王学谦一声大笑,让他打碎了梦想。
“布雷,你真是……真是书生意气用多了。”王学谦笑的前俯后仰,不过他没有故意嘲笑陈布雷的意思,而是他本能的认为,说这样的话没用。
可陈布雷仿佛是被看轻了一样,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仿佛要渗出血来一样。
王学谦拉着陈布雷在院子的休息椅子上坐下,面对面,摆上凉茶,像是谈心的样子,却难以让陈布雷信服,他认为王学谦是说服不了自己的,他不愿意跟着一个毫无志向的人谋前程。
“布雷,你觉得政客是什么人?独夫吗?”
陈布雷反驳道:“当然不是!”
“可你要我励精图治,不就是朝着独夫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吗?我记得没错的话,段公在总理的位置上。每天接待来往的宾客,处理公文到深夜,他还是一个非常勤俭的人,从不贪财。也不允许家里人以他的名义做生意。但是国家在他的手里,不但没有强大,连起码的尊严都没有了,另外还偷偷的卖国。你觉得政客就该像他那样,忙碌到卖国才是一个政客吗?”王学谦的话宛如一把利剑。将人逼到了角落里,让陈布雷躲无可躲。
陈布雷猛然摇头道:“可是您和他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如果我真的要表现的励精图治一些,那么军队首先就要解决的目标是就是福建。然后卢大帅该担心了,我会不会在取得福建的地盘之后,看上他的江苏。如果拿下了江苏,江西就不得不拿下,然后控制安徽,民国最富庶的几个省份尽在手中,你觉得在此之前。别人会看不出来我的举动吗?所以,浙江的强大已经让周围人都看到了,这时候更不能有动作,会被群起而攻之的。”王学谦问。
如同浑身大汗的时候,突然被泼了一桶冰水,猛然的打了个哆嗦。
王学谦见说的差不多了,就问:“积蓄力量并不需要自己连轴转,然后容不得其他人跟着你一样转。要相信体制的完善,永远要比一个人的叫嚣有用的多。另外,劳逸结合也是应该的。你看你,一说到工作就很紧张,作为我的秘书,警惕是应该的。但不是神经质,你太紧张了。”
忙了一年?
劳逸结合?
陈布雷糊涂了,他没有见过王学谦忙碌过啊!当然,刚去美国的时候,是有过几天劳累的工作,加上拜访政坛的政要。
可是后来。去欧洲,去中东,他可是像个随行记者一样,给王学谦拍摄了不少给地游玩的照片的。
“对了,我昨天看到怜儿了,挺活泼的一个孩子,为什么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哭丧着脸?他是你的女人,你也太不关心家人了。”
王学谦悠悠道,立刻让陈布雷有种掩面而逃的冲动,他实在无法面对小女儿,会忍不住想亡妻。但是女儿毕竟是女儿,他想要关心,却找不到办法。这也是毫无办法的事。
在陈布雷羞愧难当的时候,王学谦重要想起了工作,当然也不能算是工作,算是分赃。九大银行当初筹集了一亿银元,做空英镑的生意除了远东银行,其他银行也是有份的,王学谦在上海等着,就是等这些人。
可却迟迟不见来。
“对了,北四行的人没说什么时候到上海吗?”
陈布雷收拾起失落的情绪,他发现王学谦好像永远占领者道德的高低,不务正业还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张镇芳、曹汝霖已经启程,其他几家银行都是大老板亲来。”
王学谦顿时释然,笑道:“好吧,工作的事情谈完了。说说上海滩的新鲜事吧?”
好吧,陈布雷对此也是毫无办法,无奈的说了一桩上海滩的新鲜事:“市面上已经疯传‘国党’在办喜事,报纸上也刊登了新人结婚的消息。”
“是谁,孙大先生么?”
“不是。”陈布雷额头冷汗连连。
“宋子文。”
“也不是。”
……
陈布雷哀叹,他希望王学谦有对小道消息一般的热情放在工作上,他的事业状态会好得多。
“是蒋中正,要结婚了,不过是一个小人物。”陈布雷嘟哝道。
“和谁结婚?”王学谦好奇道,心头还是有点紧张的,蒋和宋联姻,好像不该是这个时候吧?难道是改变了历史?再说,他可不会信陈布雷的话,真把蒋中正当成不入流的小人物,这家伙鬼着呢。
“听说是陈姓的商人女儿,是张静江帮忙张罗的。对了,对方还托人送了一张请柬。”陈布雷浑不在意道,他是不认为王学谦会重视的,可王学谦却说了一句“替我准备一份礼物,厚礼,到时候我亲自去。”
“先生,请三思啊!一个地痞流氓而已,何必兴师动众?”
王学谦却喜道:“和蒋中正没关系,去见孙大先生,如果预料不错的话,这次见面,就很有可能决定福建的归属权。”
吃喜宴,吃回来一个省,陈布雷也有点觉得王学谦有点异想天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