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句评价,沈思菲颇觉好笑,于是问道:“何出此言?”
曲离潇冷冷道:“倘若今天我貌若无盐,又或痴肥蠢呆,莫说是这一点过血止痛,怕是在你面前死无全尸,你沈公子也不会多看一眼罢。”
“这是自然。”沈思菲倒是诚实得很,立刻点头应了。“可你并非貌若无盐,更不痴肥呆蠢。我疼惜你,爱慕你,有何不妥?”
曲离潇哼道:“这世间美人多如草芥。旁的不说,就说这长公主,论容貌也是一等一的。你为何又不愿意呢?”
“弱水三千,得一瓢足矣。”沈思菲幽幽说道。
“那么,你趁早死心吧。”曲离潇站起身来。“我不是你的那一饮。”
“好像每年冬天,我都要被你残忍地拒绝一次呢。”沈思菲站直了身子,淡淡笑道。眼底难掩失落。“或许我得安慰一下自己,就当离潇你每次过完血都如一次重生罢,这样我心里能舒服一点。”
“随便你。”曲离潇背对着她,语气平静。眨眼人已在数十步以外。
“怎么重生那么多次,就没有一次是喜欢我的呢。”沈思菲犹然懊恼。一个人怔怔坐了下去,就着杯中残酒,一口饮尽。
“我有那么不好吗?”
尚未走出多远,曲离潇便远远听到后院传来一阵刀戈相碰的声音。她一怔,忙快步赶去,却见五六个黑衣人正挟持着妘青寰快速向院子后方退去,地上横尸一片。
“曲离潇!快!快救本宫!”妘青寰眼见曲离潇到来,也顾不得方才的夺宠之恨了,急忙求救。
这一喊,登时暴露了曲离潇的位置。她无奈瞪她一眼,眼见三名黑衣人已提刀向自己冲来,少不得正面应战。
为首那名黑衣人身手极快,一把钢刀携着凛凛朔风眨眼已迫在眉睫。曲离潇忙拧身后退,同时足下轻点,扬身而起,不偏不倚便落在了数尺外一座石亭的栏杆上。
黑衣人一击不中,三人随即从三面包抄而至,鹰隼般的身子几乎隐于黑暗,嚓嚓数声,那钢刀便如落雨一般劈头盖脸砸来。
曲离潇身子一晃,转眼已拔出一柄短剑,扬手挥出,只听叮叮数声,那三把钢刀竟被她齐齐格了开去。三名黑衣人不甘被击退,二话不说再次扑上前去,曲离潇脸色一沉,凌空而起,恍如一片飞云般向着一名黑衣人头顶踢去。一切便如电光石火,被踢中头颅的黑衣人连哼都没哼出一声便砰然倒地。余下二人对视一眼,不由心生怯意,正迟疑间,只见曲离潇不等落下的身子站稳,一掌击出,左侧黑衣人抬刀便削,却不妨她身姿忽变,掌中短剑闪出一点幽蓝荧光,那黑衣人待要躲避却已为时晚矣,只见嗤一声响,他右侧胸膛已被划开一道尺许长的血口来。
“啊……这剑有毒!”黑衣人惨叫一声,栽倒在地。
三名黑衣人便只剩下了最后一人。他提着刀,欲上前急攻却又犯了怯,正犹豫时,曲离潇忽地拔地而起,只觉一阵香风自头顶掠过,那黑衣人眼前一黑,直直地便栽了下去。
眨眼间,曲离潇已然追上了妘青寰一行。只见那一贯嚣张跋扈的妘青寰此时脸色苍白,全身发颤,被两名黑衣人箍着颈子,不情愿地一步步退着,其中一个黑衣人见追兵已至,立刻提刀横在妘青寰颈上,隔着面巾翁翁叫道:“别过来!否则我立刻杀了她!”
曲离潇冷冷止步。“你们可知道她是什么人?”
“知道又如何?”
“她若有什么损伤,你们几个都要陪葬,还有,株连九族。”曲离潇云淡风轻地说。
黑衣人嘎嘎笑道:“我们才不怕。”
“喔?”曲离潇眼神微动。“看来诸位背后的主家可是来头不小,竟连当朝长公主都不放在眼里。”
妘青寰听闻此言,顿时想到了什么,叫道:“是母皇!是母皇派你们来杀本宫的,是不是!”
黑衣人下意识地将她的颈子箍得更紧,道:“哼,咱们奉命取她性命,早已抱了必死之心,你休想威胁我们!”
“既如此,那便手底下见真章罢。”曲离潇话音刚落,那两名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出手便齐齐双眼翻白,砰然倒地。
虽是得了自由,妘青寰气喘不宁,心有余悸地呆立着,却一动也不敢动。她身后几步处,沈思菲负手走上前来,不动声色地踢了踢昏迷不醒的黑衣人,“什么来头?”
曲离潇摇了摇头:“所幸人都活着,稍后一审便知。”她说着,走到妘青寰身边,轻声问道:“公主可还好么?”
“没事,本宫没事。”妘青寰大难不死,一股怒气陡然蓬发:“本宫知道是谁,谁要拿我的命!来人!来人!”这么一喊才发现这一院的守卫与奴才都被杀尽了。她涨红着脸,忽地冷笑:“自古虎毒尚不食子,没想到那老女人居然当真为了一个野男人,连自己亲生女儿都杀!既然你不仁,也休怪本宫不义了!”
“公主。”曲离潇微微蹙眉,“歹徒尚未提审,此时定论未免言之过早。”
“审什么审?全都给我拉出去乱刀砍死!”妘青寰怒道。“离潇,明日你便代本宫将那明徽押赴朝凤门问斩,本宫要你亲自监管,砍下那狗贼的头来,本宫要送一份厚礼给母皇,感谢她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曲离潇微微沉默,不答应,却也不曾拒绝。
妘青寰狂妄已久,根本不在意别人是否同意她的决策,又转向沈思菲道:“离潇不在的时候,就请沈公子你来保护本宫安危了。”说罢,甩袖便走。眨眼一队护卫涌进院中,为首一名被妘青寰骂的狗血淋头,唯唯诺诺不敢争辩,又小心地护送了她回房休息,这才消停了下来。
眼看着侍卫们将那些晕迷的黑衣人抬手抬脚地弄走,准备乱刀砍死,沈思菲微微沉默,叹道:“这女人,你当真认为她能够凤仪天下么。”
曲离潇凉凉一笑,并不回答。
沈思菲又道:“你在想什么心思,我猜也猜的出来。报恩不过是个幌子,她必然还许了你诸多实质的好处。只是离潇,你当真觉得她有这个能力,或者说,她有这份心为你兑现承诺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曲离潇终于开口。
沈思菲道:“此人不忠不孝,心肠残忍歹毒,行事刚愎自用,绝非帝王之材。”
“当今女帝只有三位子女,江湖传闻,余下那二位更是扶不起的阿斗。”曲离潇悠悠道,“我只为求财,至于这天下谁主,我一点也不关心。”
“只怕最后求财亦是不得,反倒落人话柄,处处受制于人。”
沈思菲的话令曲离潇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任人摆布无力反抗的小女孩吗?沈思菲,我敢和她谈条件,自然就会有我的质子。到底谁受谁摆布,可言之过早了。”
“你……”
曲离潇淡淡一笑:“别忘了,明徽是谁抓回来的。”
沈思菲一怔,轻声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曲离潇却并不打算和他分享更多,摆摆手:“晚了,我要休息了。”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沈思菲眉目深沉,眼底微光隐隐,却终是辩不分明。
翌日一早,曲离潇奉命押送明徽至朝凤门等待处斩。临出发前,她去了一趟牢中,亲自交代狱卒为明徽准备一顿好饭。
这一路而来,明徽几乎受遍大大小小的伤,伤口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有的已经化脓破溃。若是意志软弱的寻常人,只怕早也疼死了,而他却是一脸沉静安然,就冲这点,曲离潇对明徽此人是打心底里佩服的。
“喔,是你。”明徽自然认出了她,淡淡招呼一声。
“明先生。”不唤他将军,也非统领,比较此刻,曲离潇更愿意以江湖之称相待。支走了所有侍卫,她亲自将饭菜端到明徽身前。“我试过了,这顿饭没有问题,先生还是享用了罢。”
“多谢了。”明徽口中道谢,手上却仍是没有要吃的意思,微微闭上眼睛,打坐沉思。
见他不领自己的情,曲离潇也不以为意,道:“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想要问先生。”
“你说。”
“听闻先生以比试为由,杀死了自己的同胞兄长。却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明徽蓦地睁开了双眼,定定地瞪住了曲离潇。
曲离潇轻笑一声:“难道到了此刻,先生仍不愿说出心里的话么?”
“我怎么知道你能不能相信。”明徽淡淡地说。
“怎么事到如今,先生还能有别的选择么?”
那女子的笑容便似有着魔力,明徽内心的抗拒一点点地被消磨掉,他嗫嚅着干燥皲裂的嘴唇,讷讷难言。
曲离潇又添了一把火:“先生是有什么想要保护的人罢?若是背负这天大的秘密死去会好过秘密问世,那么,今日就当我不曾来过。先生保重。”说罢,她微微一笑,转身便走。
“等等。”明徽终于下定了决心。喊住她,他沉声道:“我没杀人。”
曲离潇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他。
明徽咬了咬牙,又道:“那日,我兄长明德酒醉来到宫中胡闹,陛下身子欠安,不便劳神,我便出面劝他回去,谁料他拔出刀来便要与我动手。”
“唔,原是他先动的手。”曲离潇淡淡道。
“我只求自保,他却招招取命,不得已拆解了一番,岂料,一不当心划伤了他肩颈处。”
“后来呢?”看明徽脸上肌肉隐隐抽搐,曲离潇沉吟着。“后来他便死了?”
明徽沉重地点了点头:“是。”
“一点刀伤,又岂会夺人性命。除非……”曲离潇眨眨眼,心中已然有了眉目。
明徽捂脸道:“无论如何,兄长他确是死于我手,我赔他一条命,原是应该。我只是不放心,那真正害人之人还潜藏在陛下身边,而我,却再也无能保护陛下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