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约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饮品店。
柯萌先到达约定地点,点了两杯奶茶,陈卉推门进来的时候,其中一杯恰好降至可入口的温度,柯萌把那杯堆到陈卉跟前:“外面冷吗?”
“不冷。”陈卉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接过奶茶捧在手里却不喝。
柯萌垂下眼:“……嗯。”
话题便到此为止,两人相对而坐,谁也不再说话,气氛静谧到落针可闻。
柯萌今天约陈卉出来的目的是道谢,因为陈卉帮她解围。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奶茶都快要被她喝完了,那两个字还迟迟没有说出口。
总感觉说了显得生分,不说又未免太忘恩负义。憋了半天才抛出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那天我从ktv里出来,王海护送我回家,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监控录像都记录下来的事情,想否认也否认不了。
“……是,”不等她追问陈卉紧接着解释了一句,“你喝了一罐酒,我怕你在半路上醉了出事。”
一开始确实是因为担忧柯萌安危,原计划是暗中护送柯萌进入校门后她再打车回家,后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俊男美女好不登对,心中酸水直冒,就改变计划一直尾随他们到寝室楼下。
等王海走了,陈卉就从树后面现出身形,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找到柯萌寝室,在门外驻足多时,手始终没有敲下去。
她很想见柯萌,不是像在教室里收发作业时的匆匆一瞥那样,而是面对面眼对眼地那种。可是就算真的见到了,那又能怎样呢?僵硬的形势也不会好转。更何况说不定柯萌早已不在乎,忘记上一段失败开始发展下一段恋情,比如和那个家世相貌具是上乘的王海。
心上被戳了个洞,陈卉突然就泄了气。
缩回手搓了搓冻僵的脸,慢慢地转身下楼。
这些内心的挣扎柯萌都不知道,陈卉也不打算告诉对方,隐去这段只承认尾随过他们。
柯萌抿了下唇,陈卉怕她醉酒所以暗中护送,可是陈卉当时也喝了酒,而且喝的比她还多。可以说陈卉的醉酒可能绝不会比她低,而且不常喝酒的人猛然喝那么多身体肯定不舒服,陈卉还是选择把她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意识到这点,柯萌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关于你关于我,关于我们。”陈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喝了口奶茶,看起来有种压惊壮胆的味道,也很有可能是错觉,毕竟冷静的性格是刻在骨子里的,柯萌从没见到过陈卉失态的样子。
三个月没有仔细观察,柯萌今天才发现陈卉瘦了,五官更加立体,眉宇间多了几缕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忧愁。
奶茶早已变凉,什么味道也品尝不出来,陈卉双手握紧杯壁:“谎言分为很多种,有善意的有恶意的当然也有迫不得已的,我觉得欺骗人不对,头脑一热就指责你,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是我不对。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你能不能……给我次机会?”
自那次从医院负气回家后,陈卉晚上就经常失眠,辗转反侧之际脑海里不停回放当时她们的对话,直到柯父出事第二天早上都还好好的,甚至前一晚她还在柯萌面前称呼柯父为爸爸,柯萌都没有反对。
想来想去症结只能出现在第二天柯萌单独找她谈话的内容里了,经过反复推敲,陈卉觉得之所以会冷战是因为她捅破了柯萌申请助学金的谎言,又在后来的谈话中说话语气过重。
一开始她觉得错不在她,倔强孤傲得像个孔雀,后来她的棱角被反复冒头的思念磨平。爱情里没有尊严可言,如果稍微低下头就可以挽回这段感情,那她愿意做主动的那个。
柯萌没有立刻回答她。刚接触感情的时候她还是个懵懂的孩子,只会红着脸激动地大喊我愿意,如今经历过波折,有些东西即便不想也无可避免地学会了——比如瞻前顾后。
“我有个地方想带你去看看。”柯萌站起来,“跟我来。”
她们坐公交车,下来后柯萌脚步不停朝马路对面走去,陈卉拉住她,表情十分不解:“那不是你爸爸住的医院吗?”
“就是这里,”柯萌示意她跟上,继续往前走,“在上面。”
婴儿房在医院二楼尽头,玻璃窗外站有一对年轻夫妻,他们额头紧贴窗面,瞪大眼睛怕错过小宝宝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里面的婴儿不知道做了什么,母亲脸上幸福的笑容不自觉地扩大,充满母爱。
柯萌特意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盯着那母亲脸上的表情看了很久,微微出神。
陈卉没有打扰她,这种时候的柯萌看起来格外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尽管柯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其实我父亲以前是个舞蹈家,经常外出表演,还出演过话剧。”
陈卉整个人都呆住了,惊讶到说不出话。一瞬间好几个念头纷纷冒出来,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柯萌继续娓娓道来:“我喜欢来这里看母亲们面对刚出生的孩子时的笑容,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啊,原来我妈妈去世之前就是用这种眷恋又宠爱的眼神看我的……”
陈卉胸口微微起伏,差点喘不过气来,出声打断她:“别说了……”
“没事。”柯萌摇摇头,往事多半伴随着不甘,而她在后来十几年的成长中早已学会接受现实,“有一次父亲去外地演出,那天正好是他生日但他自己不记得了,母亲那个时候怀孕将近八个月,带着礼物偷偷坐飞机去看父亲的演出,没想到半路大出血早产,送往医院不够及时。”
“我父亲接到消息赶去的时候只看到母亲的僵硬的身体。从此父亲一蹶不振,他认为都是他的错,如果他能够推掉那份工作待在家里,那样母亲就不会出事。后来父亲沾上毒|瘾,负债累累被追债公司的人打断两条腿,过了一年毒|瘾被成功戒掉。”
柯萌概括得相当简洁,陈卉却听得毛骨悚然,尤其是最后一句话,里面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令她久久回不过神。
她手指颤抖着抱住柯萌,用力之大像是要将对方嵌进身体里面去。
肩膀被勒得有点疼,柯萌没吱声,任由对方抱着,过了一会才稍稍推开:“你不用同情我,都过去了。”
陈卉身形一顿,松开怀抱,背过身迅速抹了把眼睛,再若无其事地转回来。
柯萌别开脸,陈卉的反应让她有点不自在。其实她真的没有陈卉想象中的那样难过,小的时候回想起来经常躲在被窝里哭,后来长大一些她已经懂得与其浪费时间哭还不如背几次笔记。
“教导主任的母亲曾经被我父亲救过,一次偶然,教导主任的母亲散步时突发癫|痫倒在街头,父亲结束演出回来的路上正好经过,立马将人送到医院。”
“父亲失去双腿后活得有多痛苦我亲眼所见,他一直教导我要努力学习将来才能出人头地。当然他也有市侩的一面,我能把握的东西有限,所以当父亲提着礼物帮我弄到个课代表的职位的时候,我一方面为这种手段感到不耻和羞愧,一方面又害怕拒绝父亲丢弃脸面换来的东西。”
说到这里柯萌闭了闭眼:“至少你以前有句对我的评价没说错,我确实是个虚荣心很强的人,尝过了甜头就很难放弃。助学金的事情其实并不是我生气的主要原因,我真正在意的是你瞧不起我的那种态度。”
“原来你一直在意的是那个?”陈卉眼中的差异都快要溢出来。
她皱了皱鼻子,难得露|出心虚的表情来:“其实我三番五次翻旧账并不是真的想谈论旧事,那顶多只能称之为迁怒,其实我真正介意的不是那个……”
这个回答太出乎意料,柯萌着实怔住了:“那你介意的到底是什么……”
“我介意的……”那想法说出来有点丢人,但是难得遇到互相坦|露心声的好机会,陈卉豁出去了,“你总是和我划清界限,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我想努力给你创造一个安全的港湾,可你连看都不屑看一眼。”
搞了半天原来她们纠结的不在一个点上,柯萌有点无语,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习惯了独立,不适应处处被保护,而且……”
说到这里她声音蓦地低下去,回忆起往日的小心思,忍不住有些羞赧:“而且我当时想快点变得更强大,好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你。”
走廊一侧的窗户开着,穿堂风刮起她们额前的碎发,来回晃动的发丝小小的,却很坚韧,就像此时背光而站的柯萌,看起来矮小又柔弱,外表的壳却比钢筋水泥还坚硬,可是一旦打开那壳,你就会发现,那里面跳动着一颗赤诚柔软的心。
或许她应该换个方向思考,柯萌若是想做自由翱翔的鹰,那她便做连绵万里的云,悄无声息地为柯萌拓出一方天地。
陈卉眯了下眼,不动声色地握住柯萌的手,微笑道:“好了,原来是我们互相误会了彼此,既然心结已经解开,那我们至少还是好朋友。”
这个度把握得刚刚好,既取得了进展又不显得唐突,气氛也恰到好处,柯萌望着眼前温柔的笑容,心中涌出一股拨云见日的感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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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似乎又恢复到告白前的模式,下课一起吃饭,一起留校做作业,偶尔一起绕着校园散散步。
哪里好像变得不一样,柯萌说不上来。
很快她就没有时间深究,因为父亲将要进行最后一次手术,以及在那之前她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成熟的中年女性声音:“你好,柯萌是吗?我是陈卉的妈妈。”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