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奕辰顿时如鲠在喉,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不敢说,怕说出来把他妈给活活气死。
萧奕辰摇头,“妈,你还提她干嘛?”
代梅怒火中烧,“孩子现在这情况,抚养费她总该给吧,凭什么所有责任都推给你,她就是看你好欺负,换我这事绝对没完!”
“妈,”萧奕辰扶额,头疼道,“我心里有数,安安的事你别管,我能照顾好他。”
“我自己的儿子,什么品性我知道,你是能照顾好安安,但你还能照顾他一辈子?你要是生病了,老了怎么办?到时候谁来照顾你?傻儿子,你这么大人了,这些事也该考虑考虑,别总让妈为你操心。”
“我们能不谈这事吗?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会把日子过好的,你放心。”
“我能放心吗,安安的事没处理好,我这心里就跟搁了块石头似的,我就怕以后我死了,你可怎么办!你弟你妹以后也要成家的,结了婚就各过各的日子,他们能帮的了你多少。”
萧奕辰听他妈拐弯抹角地说来说去,忍不住打断道:“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代梅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道:“你都26了,再过几年更不好找,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安安的将来打算,好好找个人结婚再生个孩子,有了血缘关系,孩子将来不会不管弟弟,你工作回家也能有口热饭吃,这样才是一个家。”
“我知道,妈你真的别操心了,我只是没找到合适的。”
“你说自己找,妈也让你自己找,可你这么多年找过吗,什么合适不合适?你处都没处怎么知道合不合适?你就是敷衍妈,觉得妈烦,把妈当傻子骗。”
“我没有。”
“那你怎么找不到?小霏那姑娘多好,人也对你有意思,你总算没感情,什么是感情?感情慢慢处着就有了,你爷爷奶奶结婚前有感情吗,还不是照样过一辈子,我跟你爸也是相亲认识的,这么多年还不是好好的,现在的孩子都怎么回事,非得追求感情,感情能当饭吃吗,一辈子不也就这样,凑合凑合就过去了。”
“妈,我没法跟不喜欢的人凑合过一辈子。”
“你……我真想不通你在想什么!”代梅气得又开始擦眼泪,嗓音夹杂着哭腔道,“辰辰,妈说句话,你别怪妈说话难听,像你现在的情况,还带着个有自闭症的孩子,那些又漂亮又优秀的女的能喜欢你吗,漂亮好看都是虚的,你得看一个人的品质,她要对你好,对安安好,你条件在这,眼光也不能太挑,能凑合看得过去就行了,知道吗?”
萧奕辰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痛,他知道他妈是为他好,却没法接受他妈的理论,更没法如他妈的意,但正因他妈是出于好意,他也找不到借口反驳,便只是保持着沉默,无声地排斥他妈想要灌输给他的想法。
夏夜静谧无声,街道边泛黄的路灯孤独伫立,蝉鸣声在寂静的环境下一声比一声尖锐聒噪,震动得耳膜犹如擂鼓般。
萧奕辰移开视线,他能察觉他妈的视线一直炙热地停留在他身上,那是一把柔软的刀子,锋锐的刀锋轻轻刮着他的皮肉,他不但不能喊痛,还得承受着羞愧内疚的自责。
这样压抑死寂的沉默持续好几分钟,代梅终是失望叹气,夹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感慨愤怒道:“你们这一家子,就没一个能让我省心的!你们小时候家里穷,我也是好吃好喝的给你们,想着就算再穷也不能苦了孩子,我还供你们一个个上大学,希望你们能有出息,你妈这辈子就这样了,你爸现在也没用,就指望你们能给我争气,让我们萧家脸上有光,你们倒好!一个个的都这样,自甘堕落,没上进心,你们就想着气死我是吧?要不是有我撑着这个家……”
代梅越说情绪越激动,这时候客厅忽然传来嘈杂喧闹的电视声,抗日剧里大气磅礴的战斗场面,混杂着刺耳嘶哑的怒吼以及枪声,将阳台外死死绷紧仿佛下一秒就会直接崩断的紧张气氛冲散。
萧奕辰像被摁进深海里,在窒息的前一秒总算能得到片刻的喘息。
代梅气势汹汹地冲进客厅,将手里抱着的衣服一股脑全扔萧靖身上,然后抢了遥控器调低音量。
萧靖像没察觉到代梅的愤怒,仍好脾气的笑,大着嗓门喊道:“音量大点,听不见。”
代梅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在萧靖身上,她猛地将遥控器狠狠砸在地上,“看电视,看电视!你整天就知道看电视!这个家你还管不管了?你是腿残了,脑袋又没残,你大儿子这样,小儿子也这样,女儿也整天不着家,不知道怎么在外面鬼混,你还是不是男人?这些事就丢给我是吧!我是上辈子欠你的吗?我怎么就嫁给你这种男人了?”
萧靖愣了下,但没有说话,他划着轮椅过去艰难地弯腰捡起遥控器,然后开始将被砸开的遥控器重新合拢拼凑出来。
代梅实在没法再待下去,她这一拳就像打在棉花上,被打的人不痛不痒,连点反应都没给她。
代梅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滚,她忍住将要出声的痛哭,转身跑进了房间,接着便嘭的一声将房门狠狠砸上了。
萧靖举着重新拼凑好的遥控器,对准电视摁着试了下,发现还能用,便将音量又重新调高了,之后他就一直盯着电视看,连姿势都没有换过。
萧奕辰独自在阳台静坐,他脑袋乱七八糟地纠缠着无数条线,却没办法理出完整的来。他的家原来不是这样的,但自从他爸出事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他爸变得消极沉默,整天沉默寡言不再管家里的事,不是睡觉就是霸着电视看,他妈以前就嫌他爸不会赚钱,他爸出事后,他妈更是觉得他爸没用,也不再怎么搭理他,更没把他爸当做一回事。
家里总是萦绕着低糜的气压,像终年持续的阴暗潮湿的梅雨季节,憋闷的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也难怪萧微允不爱待在家。
明天还得上班,尽管萧奕辰觉得他百分百会失眠,还是要躺在床上让自己养足精神。他妈又把门给锁了,他爸进不去房间,便习惯性地将自己挪到沙发,他没少在沙发睡,代梅发火就喜欢关门不让他进房间。
萧奕辰也是在萧微林房间临时搭的床,不比沙发舒服多少,见他爸像是睡着了,便过去给他爸盖好被子。
萧微林穿着睡衣,从房间里探出头来说道:“哥,你还不睡?”
萧奕辰压低声音,“安安没醒吧?”
“没呢,我戴着耳机,你快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萧奕辰点头,“你先睡,我去洗个澡。”
萧微林将房门重新关上,萧奕辰揉了下脸,拿着睡衣进浴室洗澡,他打开莲蓬头,正站在旁边等水热起来的时候,就听见搁在外头的手机猛地响了起来。
手机铃声在静谧的夜里响的格外尖锐突兀,萧奕辰怕把所有人给吵醒,赶紧关掉水出去接电话,不过在看见屏幕显示的来电人是杨英时,萧奕辰不禁愣了愣。
他是前段时间陪安安去城西的时候和杨英交换的电话号码,不过这之后杨英都没再联系过萧奕辰,萧奕辰直觉杨英这次联系他可能是跟陶睿有关。
萧奕辰接起电话,朝着阳台外走去,“喂,杨英?”
杨英那头听起来挺嘈杂的,还混合着喧闹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他急道:“你见着睿哥了吗?”
萧奕辰不明所以,“我在家里。”
“不是,我给你说,睿哥自从知道你的事以后,这阵子就一直阴着脸不高兴,我们约他也不出来,我们怕他在家呆的发霉了,就想方设法把睿哥喊了出来,结果睿哥过来就一直喝酒,我看他是想玩借酒浇愁那一招,我们也拦不住,睿哥酒量好也架不住这么玩命的喝,反正我觉得他像是喝醉了,还有他刚才突然离开酒吧,我怀疑八成是要过去找你……”
萧奕辰取下手机,盯着手机里打进来的另一通电话,沉默着没说话。
杨英还在喋喋不休地说道:“我就给你提个醒,这事睿哥挺生气的,你说你们见这么多回了,他知道的都还没我多……”
萧奕辰突然打断道:“不用怀疑。”
“啊?什么?”
“我确定陶睿是找我来了。”
萧奕辰说完便挂断电话,将陶睿打过来的另一通电话接了起来。
接通电话后,手机听筒里却是一片死寂的沉默,阳台外卷过来的风透着墓园阴暗湿冷的森然感。
萧奕辰先打破沉默,“你在哪?”
陶睿没说话,萧奕辰只能听见繁复沉闷的喘息声,像极炎炎夏日头顶轰然炸响的空雷。
好半晌,陶睿略为喑哑低沉的嗓音才响起,“你家门外。”
“你……”
“我本来打算直接过来砸门的,后来往门边一站,又怕吵醒你家里人。”
萧奕辰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今天心情已经足够糟糕,不想再跟陶睿起任何争执。
“抱歉,不过我没骗过你。”
陶睿觉得无比荒唐可笑,语调冷冷地讥讽道:“是,你只是觉得连告诉我的必要都没有。”
“陶睿,杨英说你喝醉了。”
“我没醉。”
“太晚了,你回去吧,我们可以改天再谈。”
“杨英说的是真的?”
萧奕辰手指扶着阳台已经冷透的边沿,“我们早就分手了。”
“我问你,你真的有个亲儿子,不是别人的,也不是领养的,而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亲儿子?!”
陶睿每个字都咬的很重,混杂着他的愤怒和失望,沉甸甸地传进萧奕辰耳朵里。
萧奕辰心烦意乱,整个人像被密密麻麻的绳索捆缚般,颇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听不出情绪地平静道:“是,是我的亲儿子,陶睿,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多管闲事吗?”
“多管闲事?”陶睿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接着突然冷声威胁道,“萧奕辰,我数十声,你要不出来,我就直接砸门进去,你知道我做得出来。”
是的,陶睿做得出来,关于这点萧奕辰毫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