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到了六月,炎热的天气不分南北,姬冲才能在兴都产生一丝家乡的感觉。
“以往听赵正说,东平的夏天和宜县的夏天没什么分别,起初不怎么信,现在看来他可谓是天纵英才。”
姬冲怀里抱着姬康,眼睛看着哺乳的苍耳,在她怀里沉睡的下家伙名字叫作姬琅。“琅”与“狼”同音,苍耳希冀儿子不要忘记自己有狼族血脉,同时“琅”字比喻美玉,希望成为温润君子。
“从上月起,夫君每天都要提起主公,今天更是提了八次,上一次是说冰镇绿豆汤,这次谈的天气。既然夫君这么羡慕主公学识,康儿成年后不如把他送到秦国,学些中原典籍。”
小竹仍称赵正为主公,不管姬冲脸上有多么不悦,在姬冲叛变后她一度绝食,后来力主将安逸如家一干人等送回,保全了一批固山商业骨干。
现在当着苍耳的面,更是毫不避讳提及中原典籍,暗地里讽刺东胡只是蛮夷。
苍耳何等智慧,否则不能掌控姬冲,微微一笑不做理会,反而姬冲面有不悦,似有斥责之意,却被苍耳拦住。
“时辰不早了,你去看看午膳,本王将康儿抱回房间。”
小竹礼都不施便走了,姬冲摇摇头无可奈何叹口气跟着离开。此时苍耳才露出蛊毒之色,她自认年老色衰比不得小竹貌美,恨不得登时杀了她,好独占姬冲宠爱,然而姬冲极重情义,因为姬康的关系她不能下手。
“好个牙尖嘴利的贱婢,本宫早晚拔掉你的舌头。”
女人的心是感性的,但只用在自己关心的人身上,对其他人不加怜悯地报复。有了姬琅后,苍耳念头更甚,她不能容忍小竹的存在,更不能容忍姬康的存在。
分地而治,守望互助。凭什么?
苍耳不服气,燕国明明是东胡将士打下来的,凭什么送给姬康,应该一并由姬琅统治,将来还有整个中原。
鬼里家族的人不缺少雄心,即便是女子也要做天下第一。
赵正家里的人最重情义,即便嫁了人生了孩子,依旧不会忘记曾经的家人。
“夫君怎么了,一边念念不忘主公情谊,一边受那胡女迷惑与主公为敌。”
一滴,两滴,眼泪滴进为姬冲准备的汤里,只是不知他能否喝出其中的苦涩。
姬冲很忙,忙着照顾两个孩子,忙着调节两个女人间的明争暗斗,他主要担心小竹,这个傻姑娘只知道对别人好,一点都不想别人可能对她产生敌意。
苍耳对小竹动了杀心,可恶。枉费他听从她的主意,撕毁约定,派兵猛攻望海城。
其实并不全是如此,背叛一次后,再此背叛简单许多,可以踏着原先的痕迹走向更远。
姬冲不愿承认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极力安慰自己都是苍耳的主意,他不过是听得不耐烦,口误答应下来。
至于那些被杀掉的二百一十七个人,犯人而已,早晚要杀。却浑然忘了这些一月前还是按时交税的良善商人,只因影卫喜欢化装成商人,姬冲将兴都城身份不明的中原商人尽皆屠戮。
杀掉的都是领头的,那些办事的仆役虽然也可能是影卫探子,但身份卑微想也翻不起多大浪,姬冲有样学样将他们送到俘虏营,下半辈子想要离开,必须得累死。
“夫君,甜汤煮好了。”
小竹端着托盘,脸上摆着微笑道。
“你藏的是什么,干嘛不要我看?”
“没什么,一些恼人的政事罢了。走,我们到外面用膳,”姬冲推搡着小竹离开,小竹转身时回头瞟了桌上一眼。
那是一封密报,关于英布及他手下的特战队。没人能想到区区百人的特战队,竟能造成如此大的影响,白城一个秘密作坊被他们引爆,几十名资深匠人殒命。
望海城墙高沟深,城头遍布机弩火炮,敌军若攻城,只怕刚看见城头,就被机弩火炮击杀,根本近不得身。
为了破掉这些机弩火炮,姬冲煞费苦心使了招瞒天过海,将素以智计著称的赵滑都瞒住了。
苍狼军团沿平原东进,猛攻田子方率领的齐军,仗着火炮势大,很快歼敌一万,俘虏两万。但没看见田子方,原来他一早就不在龙首郡,遥居望海城指挥大小政事。
远征东平后齐军思乡情切,大半人被赵滑送回齐国,龙首郡留守的齐军都是些花架子招牌,维持地方秩序,收取赋税送回齐国而已。
“鸡肋,鸡肋,食之无味。”
田子方听闻龙首郡被姬冲占领后,不悲反喜,大摆筵宴请自己吃了一顿。
姬冲要送还齐军俘虏!
宿醉酒醒后田子方第一句话是“姬冲搞什么鬼花样?”
可惜没有胡司令陪他唱完这曲沙家浜,因为很快赵滑分析出姬冲要借送归俘虏,掺杂奸细,里应外合攻破望海城。
“无耻至极”
东方谷破口大骂道,他自幼受礼义廉耻教化,根本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存在。当初赵正将姬冲视作兄弟,在固山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当家。
“咱们的二当家要背叛,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何苗幽幽说道,“东方兄省些力气,想想如何应对才行。”
赵滑摸着下巴,没说话看了门口一眼,东方谷福至心灵摇摇头,俄而,点点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下实在无颜再见主公,受他委托看护家业,却要第二次舍了这片家业。”
“家当没了还能赚,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赵风恰如其当说道,他面沉如水,消息已经断了两月,自从上次孟轱传信,赵正赴周后,再没有半点消息传来。北庭的战事约莫已经完毕,否则姬冲没心情打望海城的主意。
“公输兄,你意下如何?”
东方谷突然向一向不发言的公输铎问道,这次若再度迁徙,将作营损失最大,毕竟机器是死的,拆下来再组装好,费力气不说,很可能损坏机器。
“一定要弃城,为什么不能誓死一战,望海城不比山城简单。只要我们撑到援军到来,未必不能保下这颗插进东胡心脏的钉子。”
众人眼睛一亮,他们虽不惧死亡,但并不知道望海城底蕴。《固山保密条例》,城中军火兵械由当地影卫指挥使掌管。
“家眷必须离开,没了后顾之忧,弟兄们更能誓死杀敌。”
何苗咬着嘴唇沉默半晌,见众人都在沉默,他率先说道:“将作营走五成,主公说过‘每一名熟练匠人都是一座金山’。”
“两成足矣,没了我们,你们这些家伙会操作那些器械吗?”公输铎笑了声道,“赵风率队返秦,重建将作营。”
“我不走”
“由不得你”,公输铎不容置疑道。
赵滑出来打圆场道:“赵风走,将作营走四成,弟兄们虽是莽夫,但还用不着你们这些匠人全上战场。”
名单很快拟定,除了将作营外,东方谷及其家眷,将作营全体家眷,城中重要将领家眷。
但到启航时,赵滑带走了几乎全城的女眷,包括那些东胡女子。乱兵入城后可不管这些,而女人代表着下一代。
“你不走吗?”一个身材娇小,带着浓浓吴越地方口音的小女孩站在甲板上大声喊道。
“好好活着,等我回去娶你。”
“谁要嫁给你”,小女孩跺着甲板低头骂道。抬起头看向海里的赵滑时眼泪不禁涌上来。她就是当初偷偷藏在赵滑座船的小黑孩,听说固山从无到有很强大,她想为了越国学习经验,却遇到了海里那个坏家伙。
“就要嫁给你,本公主说一不二,是越国最尊贵的……呜呜”,说到最后哭了起来。惹得借给她肩膀的姬景很不舒服,小声骂道:“早知道就学游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