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三更天的梆鸣响起,宣告着惊涛骇浪,万丈波澜的一日即将结束。
长佑轩中,烛火稀微,自老吾老回返的飞炼少爷,那道令靖浪府全府又爱又恨的身影,早已隐入水晶珠帘后。
一帘之隔的院落内,两道佳丽倩影手执簸箕、绞剪,对着一院残花散景埋头苦干,两双白日里顾盼生靥的美眸,此刻已化作八分疲累……另加两分怨怒!
——万恶的二世祖、败家子、淫贼……你打的兴高采烈,倒害的姑奶奶我这么大暑天忙里忙外,给你收拾残局。
练辣飞扬的美景愤然剪下眼前一株锋镝、芣剑、龙雀三锋摧折下,破样海棠之枝叶,刀行铿锵有声,怕是把那枝叶视作令她们夜半难眠,一帘之隔的罪魁祸首。
咵叉——!
盈满艳红海棠花的枝叶离源坠落,“尽吸红云酒盏中”的艳瓣下堕,恍惚间竟有几分金乌堕尘的凄然。
对,盈满艳红……她把整整一枝花开眩艳的好苗给剪了。
“啊呀,你做什么呢?”
一旁的良辰见到如此辣手摧花的一幕,即刻抢到她身边,拦住欲再次行凶的利剪。
剪上受力,美景这才醒觉,顿时目睹眼前自己亲手缔造的人间惨剧,即刻缩手。
美景面露愧疚,不敢直凝的视线偷瞄了良辰一眼,被她眼中的痛心惋惜打的神魂居疼,心虚的道:“这不怪我,都怪那小淫贼害的我心绪不宁。”
美景此言一出,海棠在手,抱残守缺,神情如母的良辰尚未说什么,另一个声音递了入来:“月黑风高,祸从口出,小心怕什么来什么。”
两女转头望去,却见柳唯那张熟悉的端贤玉容已出现在正东居入口,三两步后,蹁跹而至。
“柳姐姐,你总算来了。”良辰第一时间迎了过去,仿佛见到了救星。
那真是她的救星。
柳唯是来加入她们,一同上夜服侍的,以她素来的稳重端雅,于淫神在侧的此时此刻,不啻成为胆小嗫嚅的良辰,最能依靠的一颗参天巨木。
娉婷而至柳唯,顿足停在美景身侧,环目两女:“你们两个啊……我们三人虽为婢女,但同他即便说上一句‘青梅竹马’都不为过,琉璃郡主一事他自是千错万错,但这千错万错终究只是一错,难道就因为这一错,我们便判他事事皆错么?”
柳唯的一番话令良辰心中暗愧,然良辰如此,一旁的美景却不尽服:“但是,他那五……”
一言未已,已被柳唯抬手打断:“我们皆是炁修,自然明白祇降是怎么一回事,能共鸣感应,只是说明契合,并不意味着他就真做了什么,至少就目前来说。”
五通为淫神不假,能与之共鸣,自然是淫心昌盛之辈,但也仅止于此。
大璟律例,心想无罪。
美景的眼波泛起愧色:“我……我明白了,是我们太武断偏激了。”一旁良辰见到,即刻点头附和。
柳唯抿嘴一笑:“你们真明白了?”
“那自然,你放心,我们不会再如此了。”
“如此甚好……”柳唯笑眼盈盈,下一瞬,她笑的更甜美了。
“……既是这样,美景,你的匕首分我一把吧。”
……
……
……
“柳姐姐。”
“嗯。”
“你还真一丝都不脸红呢。”
“脂粉厚。”
一帘之隔如何阻挡炁修超凡听力,况且院中人根本有意张扬,三女一番誓死守节的言语透过珠帘,一巴巴打向安躺拔步床上的姜门飞炼。
“这些鬼丫头,一丘之貉。”烈非错小斥一句,随即却将她们自心头挪下。
“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仰面卧床,寝衣扬敞,烈非错枕着靖浪府中独一无二的青玉琉璃避暑枕,感受着脑后那阵阵如今已成鸡肋的沁凉,自言自语的吟诵着。
此前他炁门未开,肉身平庸,枕着避暑枕自然大有功效,但此刻他功力已至炁者三十三重天伯盈,又是九宫八极炁中的离火炁力,仲夏的些许燥热对他来说,反倒如沐春风。
再度吟诵这首《十诫诗》,少年心绪一阵翻涌。
——若非这首诗,之前对战时万万不能取得那般效果。
倏然,意识一阵翻腾,少年有感,灵思鼓动,链接意识深处。
“又是这首诗,不过话说回来,这首诗的韵味还真是特别呢,我于此境竟从未听过类似之作品……这是源自你之家乡的么?”
“不错,而且细究起来,这其实是两首诗?”
“两首?”
“对,起始的那两句,源自我家乡的一位妙趣诗人,你可以唤他卡卡西六代……咳咳,还是就六代吧,六代诗人其实只做了最初两句,但正因为开山威武,才有后辈的狗尾续獒,因此这首《十诫》随六代未十,却十于六代。”
“原来如此,那么……你刻意于那种情况下吟出,除了扰乱心志外,是否也包含着你曾经提到过的那个目的?”
“当然,那一刻如此好的机会,我又怎能错过呢。”
“那么,结果如何呢……慕容晏雪她,是你同乡么?”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对,同乡!
烈非错有“故乡”,穿越无数位面的故乡,那颗蔚蓝森森的星球。
在他的故乡,他也叫“烈非错”,只不过在那里,钢筋水泥代替了勃勃森林,战机火炮代替了炁力,柴米油盐代替了逐鹿天下……
烈非错是穿越附身到此的,继而于此位面之同名同姓的烈非错融汇合并而成。
而他附身之后,于靖浪府中发现了另一个形迹可疑的人……慕容晏雪。
这位出身神秘,言行举止数次疑似暴露玄机的三姐姐,令烈非错对她之源头生出怀疑。
怀疑种子早下,然方才却是天造地设的迸土开花之期,因此烈非错故意道出《十诫》。
“那慕容晏雪于炁功刀剑之外,另一爱好便是情词爱诗,因此你便计划以情诗浓词故意试她。”
“在我的故乡,这首《十诫》妙趣情爱兼合,广为流传,因此若慕容晏雪真是我的同乡,那她在那般情形下耳闻《十诫》,神情举止很有可能露出破绽……但结果却令人失望,以我的判断,她不是我的的同乡。”
“不过无论如何,总算了却我一桩心事。”
“了却了如此一桩微不足道的心事,这般可喜么?”
“你不用激动,我明白……路是我自己选的,未来有可能遭遇什么,我早有准备。”
“那个‘未来’太遥远了,与其遥看那般未来,倒不如先踏踏实实的跨出第一步……保住性命。”
“是啊,果真是踏踏实实的第一步……十年成真。”
炁修六大境界,炁者、炁士、炁灵、炁玄、炁真、炁王,其中炁真是第五阶,以当今之世强者为例,尚未踏足第五阶炁真的镇南王列灼,已列入大璟绝顶高手。
而即便是这尚差一步的炁玄境界,世所公认拥有绝世天资的镇南王,也是苦费了数百年才登堂入室。
但现在,他的儿子,炁门甫开的烈非错,他要做的第一步是保命,为了保命,他必须在十年之内,登堂入真。
呼呼~~
夜风忽起,吹奏着不知何源而生的玄秘,吹向那幽幽渺渺地无尽夜空。
烈非错仰卧房中,然那对深不见底的眼眸,仿佛间却似有洞彻灵光透出,穿过床詹、穿过屋顶、穿过云岩荡荡、霄穹迭迭,直透那片无尽星空。
“我开始了,所以……诸天万界,错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