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过是一种女人。”
她!
“她”指的是谁……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却没有一人敢点出来。
青楼女子与兵机侯府的旋儿一样,都是一种女人。
无人典律似地该被轻贱践踏,同样无人天理般的该被众星捧月。
即便是兵机侯府的另一尊“璇”,也不过是一种女人,和青楼女子不一样的女人,却又脱不出“一种女人”的……女人!
“你……你……你竟敢……你怎么敢……”似雪崩炸涌,女孩一双明眸噙着泪,她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却仿佛每一个下一瞬,都将随着那滚落眼眶的泪水,永堕无间。
她感觉无比的屈辱,因为有人不敬她视若神明的小姐。
这一刻,或者由始至终,她都没有发现,她的“敬”有所偏差,她理所当然的认为“敬”是“敬畏”,忘却了天地间原本的“敬”,其实是“尊重”。
这不止是她的偏差,更是千千万万精英良才们的偏差。
曾几何时开始,这些人表面要求着世人的尊重,但事实上他们要的并非清汤寡水,无法令他们产生多少优越感的尊重,他们希望看到的,希望感受到的,是他人的……
卑微!
身为玲珑千絮的婢女,太子少师的门徒,旋儿是否也这种人?
或者她是否不知不觉间背靠玉璇玑这颗大树,已变成这种人了?
这一点,世人不知,她自己不察。
此时此刻,她只是感觉无比的屈辱,而在她看来,这份屈辱毫无疑问,是十恶不赦的烈非错带给她的,不止带给她,更带给兵机侯府,带给了小姐。
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到,屈辱其实来自她的自衿,来自她那立足于玲珑千絮的高高在上。
怒极恨极,无数负面情绪于女孩面上流转,最终,阻下了泪,凝聚了恨。
“烈非错,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记住。”
镇南王世子淡淡一笑,斜眼一睨隔窗外天色:“算算时间,该来没来去找更该来的,以及该来的……也该来了。”
一句话中带了五个“来”字,更是说的如同绕口令般,无人能明。
下一瞬,众人明了。
一队人马川流湍急般涌入,那是一队清一色的壮容男子,个个人高马大,虎头錾金靴,颀长锦织袍,中腰一副三寸宽厚实腰封,封上更有青铜兽首扣带。
这队人马统一淡绿锦披扬扬迅驰,切云冠帽崔巍赫赫,每人那身锦衣的胸前正中皆绣着一只异兽,异兽的兽头与腰封正中的兽首形貌一致。
狴犴,又名宪章,传说中龙生九子之老七。
传说狴犴不仅急公好义,仗义执言,而且能明辨是非,秉公而断。
如此秉公直正,又是威风凛凛,凶邪辟易的外象,因此非但狱门之上点缀为门扣,于官衙的大堂两侧匍匐镇压,世人更将其形象印刻上官衙衔牌,以及肃静回避牌的上端。
寓意由此神兽虎视眈眈,环视察看,维护公堂的肃穆正气。
狴犴既是牢狱的象征,更是黎民百姓的守护神。
古只合道,当今之世何来狴犴?
然即便狴犴已遁,黎民百姓却依旧有人守护,那一道道印刻狴犴图像的身影,他们便是黎民百姓的守护者。
京师衙门,来了!
当日九曲园前,碍于皇帝之令,肩负烨京一城安危的京师衙门并未出现,烨京卫也没有。
但今日这小小燕云楼的些许躁动,可传不到皇帝耳中,既无皇令阻扰,闻讯得知燕云楼中有乱的京师衙门自然要来,他们该来。
对,该来。
他们就是烈非错口中那“该来的”。
镇南王世子与镇东王无冕世子于燕云楼中爆发冲突,大打出手,击破围栏,落至一楼……单单此事已足够惊动京师衙门,更何况紧接着又发生旋儿之事。
如果与陆升的冲突,燕云楼之人还有可能见事态平息不予报官,那之后烈非错对旋儿的轻薄举动,却是必如万洪倾斜,将这层微弱的可能冲垮。
假设旋儿于此燕云楼中受辱,那始作俑者的镇南王世子会如何暂且不说,身为地主的燕云楼必然难脱干系。
从头至尾都不曾有人将燕云楼闭关困锁,满楼跑堂、厮仆过百,不动声色派遣一、二个去京师衙门走一趟,毫无难度。
正因为洞彻了这点,烈非错才会做出判断,该来的……该来了。
此前,他为此在内心中特设了两个时间点,一是以与陆升冲突爆发为基准,二是以他对旋儿刻意轻薄为基准。
这两个时间点是最有可能逼燕云楼之人报官求救的,如果是第一时间点,那么算算路程京师衙门应该于两刻之前便到了,但显然没有。
而以第二个时间点推断,正是此时此刻。
该来的京师衙门确实来了。
那么……“该来没来去找更该来的”的呢?
目睹一袭狴犴锦袍鱼贯而入,燕云楼众人中半数心中一颤,而另半数却不以为意。
京师府尹不过才正七品,在场比这品级高的至少能找出两位数,更莫说位居京师府尹之下的这些衙役公差了。
然而下一瞬,那不以为意的半数,陡然间大以为意了。
又有人进入了,同样是一名男子,那副英俊的样貌,似是较衙役中最年轻者还小,颀长身形一袭长衫便装,身无赘物,行步之间透着干果冷练。
那一半人不在意身着狴犴锦袍的衙役,即便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也不足以让他们动容,但此人一至,顿时将众人面上的轻怠骇敛。
王冲,烨京卫参军,正五品上阶。
一个正五品上阶的参军,其实未必比七品京师府尹吓人多少,在场官阶凌驾其上的依旧不少,但眼前这个五品参军不同。
兵机侯府,大璟新一代将门,不祀神佛,只论兵威,奉行以军治家之道。
王冲,他来自兵机侯府。
数十息前,烈非错忽然脱口奥涩,说了一段仿佛绕口令般的“该来”。
京师衙门该来,于是乎,一众狴犴锦袍鱼贯而入,他们来了。
而接着他们之后,兵机侯府王冲来了,所以他……
并非那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