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时妈回到家，和丈夫到商店买了冥币和其他物件，开车去墓区。
时冉挺直背恭顺地坐在后座,听着父母聊天。
“张婆婆怎么说？”时爸目视前方问坐在副驾驶的妻子。
“没事,可能是我想冉冉了,做梦罢了。”时妈揉着太阳穴,昨晚一夜未眠，有些头痛。
时爸握了握老婆的手,“辛苦你了。”
两个成人犯的错，酿成大祸，死了女儿，家庭破碎，如今这辆车带着他们去赎罪，求得亡女的原谅。
时爸把女儿最喜欢的百合花放到墓碑前,看着女儿的清稚笑颜，悲从中来。都是爸爸的错啊,冉冉。
时妈蹲下，从塑料袋里拿出要烧给时冉的东西,接过丈夫递过的打火机,点燃冥币。
火焰蹿起,和着夏天的风把热气吹向时妈，时妈的额角冒出汗，手里不停地往火焰里添冥币。她有些后悔，时冉刚死那段时间，她对女儿恨之入骨，把这个没良心的生前用的物件、写过的卷子书本全烧了。现在反倒想找个物件缅怀女儿都找不到，真是自作孽。
时妈的眼泪掉下来，急忙用手抹去，她不想让女儿看到她哭的样子，她可是女儿眼中最狠毒的妈妈，怎么能哭呢。
时冉蹲在妈妈旁边，靠在妈妈后背，“妈妈，别哭了。我不怨你。”
“妈妈知道冉冉是想妈妈了，妈妈好久没看你了，对不对。冉冉很孤独吧，妈妈不会让你一个人呆太久的，再等等妈妈。”时妈把该烧的东西都烧了。
“你这是说什么话，让女儿听到多不好。”时爸责怨道。
“我说什么话！你不问问你自己说了什么，我就出去一会，你跟冉冉讲了什么让她受那么大的刺激。如果不是你，冉冉也不会死。”时妈站起来双颊通红地质问丈夫。
时爸看到矛头对准他，冷笑道：“从小到大冉冉说不喜欢，你几时听过她的意见，还不是逼着她学这学那。我有说过是什么吗！女儿的死你要负一半的责任。”
“好好好，我负责，我今天就撞死在这儿，明个儿你把我和冉冉埋一块，清明节一起祭拜。”时妈被戳中伤口恼怒地说。
时冉看到爸妈又吵起来，真是让人头痛。劝也劝不了，算了，我还是走吧，你俩慢慢吵。
郁唯时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勾勾嘴角，凡人肉胎只会推卸责任。
时冉看到郁唯时，眼神冰冷，“你怎么在这儿？”
“来看看你的小坟墓长什么样。照片真好看，现在的坟也好看，不像我们那个时候，孤坟野冢。”郁唯时怪里怪气地夸赞现代生活。
“老古董。”时冉翻了个白眼，“快走，不许看我照片。”
“就不走，我就要看。我今儿不走了，坐这儿看。”郁唯时说着真的坐下来，对着时冉生前的照片。
时冉的怒火被撩起来，“你怎么这么无赖！”
“我这死鬼就是这么无赖。”郁唯时摇摇辫子，你打我呀。
时冉恨极，拽住他的辫子往上飘，骂道：“你这死鬼！”
郁唯时听到，呵地笑了。死鬼这个词有意思。
两只鬼就这么在墓区拌起嘴来。
“妈的，都怪你，要不是你我能赶不上我爸的车么？”时冉骂道。
“嗯，怪我。”郁唯时跟在时冉身后，天色渐暗。两只鬼缓慢地飘在高速公路上。郁唯时自知理亏，他们刚才吵架吵得太尽兴以致没有注意到时家父母什么时候走的，现在只能逆风地飘在这荒山野岭。
“你跟着我做什么！看到你就心烦。”时冉停下，指着郁唯时骂。
“你在前面走，不回头看就看不到我，除非你想见到我。”郁唯时勾了勾嘴角，我知道你喜欢我，女孩子自古矜持。想到这儿，郁唯时贴心地说：“你一个女鬼深更半夜不安全。”
时冉：......你说真的么？
一只清纯的女鬼，一只留着大长辫子的男鬼逆着风吭哧吭哧地飘，女鬼过一会停下休息骂男鬼。男鬼这时会飘到前面挡住风，认真地听她如何骂自己。
栗粟在席天宇的帮助下，做完最后一张试卷，窗外月亮都升起了，她伸着懒腰，脖颈好酸。
吃过晚餐，栗爸栗妈要出去散步，建议栗粟也一起出门走走，呼吸新鲜空气换换脑子，不要总窝在家里做题。
席天宇也想出去和她散散步，坐在一旁猛点头。
栗粟回房间穿上轻薄的外套，换鞋子，临走想起什么，跑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根火腿肠，以备不时之需。
“刚才没吃饱？”栗妈有点疑惑地问，女儿没吃饱可是大事，“要不要再给你做点？”
栗粟急忙摆手，解释：“吃饱了，小区里好像来了只流浪猫，我看能不能遇到它。”
“那些流浪猫身上细菌很多，遇到也不许碰，听到没有？总是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栗妈正教育着扭脸就看到栗粟一脸不耐烦，算了，不讲了。
夏季的小区里总是有很多纳凉的居民，谁家有高考备考学子总是格外引人注目，尤其孩子成绩还不错。
栗爸和栗妈和邻居简短地聊了几句，怕给女儿增添压力，不再多聊，慢慢地绕着小区绿化散步。
栗粟跟在后面，席天宇与她肩并肩。
席天宇牵住她的手，缓慢清楚地说：“这是我想陪你度过的人生。父母、儿女、亲朋、好友，闲来垂钓娱乐，忙时也能牵手，日复一日幸福地生活。
不过，对不起啊，栗子，没能给你这样的生活。许诺了你青春，却无法陪你苍老。
最近很辛苦吧，但有我陪着你会不会轻松一点呢？”
栗粟无法讲话，捂住嘴，忍住呜咽。
“不要讲话，听我说完。”席天宇牵着她的手，继续说：“本打算高考后表白的，谁知道你那么性急，不过也好，不然连在一起的机会都没有了。之前写了一封信，打算考完英语那科后交给你，现在背给你听。
栗粟同学：
你好，可能是最后一次叫你同学了。同窗三载，初见时，你我十五岁，懵懂少年与少女。在班级见到你坐在窗边，难捺不住喜悦，你我竟同班，真幸运。
自我介绍时你总是很认真地看着每一位同学，为他们鼓掌，我希望你同样可以认真地看着我，可是那一刻，你却和同桌低头聊着什么，只是礼貌地鼓掌，我第一次体会到期望落空的感觉。
高中的频率那般快，每次公布月考成绩都是我最期待的时间，不是因为向别人证明了自己又是第一，而是可以看到你考到自己满意的分数时眯着眼睛满足的样子，或者发挥并不好沮丧地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趴在着在上的样子，你的千种表情百般模样，我都那样喜欢。
从十五岁到十八岁，我知道你喜欢文辞典雅、喜欢动律欢快、喜欢雨后澄澈蓝天、喜欢白云吹成鱼的模样、喜欢窗外清风捎来远方的新鲜消息、喜欢文艺清新的漫画和手帐，我知道你喜欢在手帐上偷偷写我的名字。无意偷看，但还是说声对不起。
从十五岁到十八岁，我喜欢科技的奇妙、喜欢摇滚乐的张狂、喜欢狂风骤雨中充斥呐喊，喜欢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氛围，喜欢空气传来你的笑声，喜欢史书里的传奇记载，也喜欢你上课偷偷拿出向日葵花封面的手帐记录我今天的喜怒，我喜欢我偷看你时你刚好也在偷看我红了脸颊，我喜欢你也喜欢我。虽然最后一句很不要脸，但是以上最重要的一句。
高考后，可能阻断了我们唯一的联系，不知能否与你继续同窗，不知能否与你在同一座城池，不知你会不会被人捷足先登，不知道你会不会牵着某人的手来参加同学会，想到这里，我就胸闷。这三年你是我的老师，教会了我七情六欲中的爱情这一科目，可是我的成绩好差，说明你不是一个好老师，所以你要负责我教到透彻。
你是个倔强的人，我曾努力地走近你，却被你毫不留情地挡回来。但论倔强我不输给你，我比平常男生强的一点就是决不放弃。遇到难题，决不放弃，遇到你，决不放弃。我见证了你十五岁到十八岁青涩的少女时代，有个更大的梦想，想陪你走完十八岁后的时光。
栗粟写了这么多，你可否知道我心意？如果你看到这里依然不明白或者装傻充愣，那么我像往常一样给你划重点，我喜欢你，我知道你也喜欢我，所以我们谈恋爱吧。高考结束了，你我不必被学校、家长束缚，也不必顾虑其他，即便有这样那样的阻隔，我来解决。
等你的回复。
席天宇敬上。”
泪水模糊了栗粟的眼眶，栗粟停在原地，父母渐行渐远，栗粟捂住嘴呜呜地忍住哭声。
天宇，我知道你要走，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要走，不敢问，不敢想。你如此深情，我如何回应，用此生孤独终老，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