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芙四处搜寻大增修为的方法。
山林中的妖魅不怀好意地告诉她,半夜到坊间,吸食人的精元,可增修为。还有一种更阴邪的方法,便是吸食不满一岁的幼婴的精气,长期如此,修为定能大增。
白芙犹豫了会儿,虽然她急功近利,但绝不会去残害幼婴。
她记起还在世为人的时候,自己曾怀过身子。一想起为那个人养育骨肉,她黑洞洞的眼,不由泛起了柔光。
这晚,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来,秋风很凉,走在街巷上敲锣吆喝的打更夫忍不住缩缩脖子,抖抖身子。
正当他打算走完这条街就回家睡觉的时候,忽觉周遭的空气愈发冷了,有些阴寒,隐隐闻到腐尸的气味。
更夫听到沉重的脚步声。
身体一僵,他机械地转头,就看到一个硕大的骷髅头贴在自己的后背!
“鬼、鬼啊!”更夫吓得手中的铜锣都丢掉了,转身就要跑。不想他脚步将将一动,就被一只阴森白骨的手捏住脊椎。
当骷髅头低下来,森森的口齿往他的脖子咬下来时,更夫吓得眼一翻,很没出息地晕过去了。
在它咬下的前一刻,一道突然金光射来,灼痛了它的骨骼。
它嚎叫一声,回头看看来人。
眼前人一派仙风道骨,显然是某个得道了的仙人。
“你生性不坏,何必造孽?凡事有因便有果,一切乃冥冥之中便已注定。你且修行六百年,六百年后,你便能与圆满夙愿。”
那人说完,便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不见。
白芙愣在原地,六百年,那是多长的岁月啊……它该相信那位高人吗,放下杀孽,忍耐六百年的寂寞,换来圆满的重逢?
是,它本性确实是不坏的,所以,它真的停止了杀孽,躲在阴暗潮湿的山洞里,忍受了六百年的孤独。
六百年后。它从山洞出来,活动着僵硬得快要不能动弹的骨骼。
如今它能说话了,拥有了妖术,能隐匿踪迹,它能将六脉魂魄,附身到不同的人身上,让这些人为它所用,而且……不会被道人发觉。
青峰山的妖物皆以它为首,它还可以召唤深埋在土里的死尸。
可这又怎样?它还是不能变作人身,去寻它的爱人。六百年前那个高人明明说过,只要熬过六百年,便能如愿以偿,夙愿圆满。
当它再次来到人间,人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年那些活着的人,都已经成了一抔黄土,抑或是转世投胎。只有它,因为当年的执念,那些血海深仇,牵连至今,变成了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妖物。
它辗转来到杭州。
穿过南阳镇,大老远的,它就闻到一股强烈的仙气!
循着气味前行,就见到宁府的一对相貌不凡的新婚夫妇。因着它如今的修为,所以,它一眼就看出,这夫妻二人,原是仙身转世。
它恍然了悟,原来,当年那位高人叫它忍耐六百年,是不是就算定,这两位仙身转世的人,吸食了其精气,便能幻化人形?
这个想法让它一阵兴奋激动。于是,它附身到一个叫夏雨的大丫鬟身上。
它开始接触这位女主子,在日渐相处中,它发觉自己愈发地下不了手。
它整日看着这位漂亮的女主子的娇嗔痴怪,冷傲有余也不乏柔情,那位男主子的寡淡温和,无奈受之的宠溺,它看着看着,便想要流泪。
要到几时,它和道政也能有这般依依情态?
可它到底没有女主子那样强硬的手腕,刚柔并济的姿态,它注定是要受尽苦难的。
它有多羡慕他们的温情,就有多渴望幻化人形,与心爱之人再续前缘。于是,它下定决心,要吸食这位它喜爱的女主子的精元。
它体性阴寒,只能附于女身,遂将一脉魂魄附在女主子的身上,借着她的身,吸去男主子的精气。
可不曾想,它还是被发现,最后,引来了那个阔别了六百年的爱人。
这一世,他还是做了道士,而且还是专门捉拿白骨精这种阴寒的妖物的高手。
那墨斗线,其实对已有六百年修为的它,是没什么用处的,它能逃,可以逃,可在看到心上人那久违的眉眼时,它忽然,不想逃了。
寂寞了六百年,它已不想继续孤独下去。既然还是无法和他在一起,那不如让这孤苦的一生,做个了断吧。
道政,多年后,还是那让人倾心的沉静稳重、又满身正气,恰是当年,心上良人的模样。
岁月老去,痴心依旧。
当燃烧着三味真火的烤鬼杖一遍遍落下时,它终于粉身碎骨,结束了无休无止的冰寒的一生。
身死了,魂魄便出窍了,她恍然发现,自己又变成了当年苏州金陵白家女的模样,娴静端庄,丽色天成。
于是,她满足了,所有悲痛与不甘,终于化作一抹释然的笑。
“道政,我是白芙,你可还记得,苏州金陵白家的小姐,白芙?”
那个满身正气的人,面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那眼里浮现了幡然醒悟的惊痛。
可是,一切都迟了,她等了六百年,最后落得被心爱之人杖打得粉身碎骨的结局。
她看到他忽然丢下了烤鬼杖,冲进他为她设下的八卦阵里,拥抱着她缥缈的光影,说:“我记得,在梦中一直记得。”
那一瞬的潸然泪下,忽觉,这样的结局,也挺好。
白芙身上的光芒在渐渐消失,她望着抱着她幻影落泪的男子,指着天空那轮圆月,轻声问:“道政,你看,今晚的月色,美不美?”
道政抬头,见到的是黯淡的月光,哪有美态可言?正要询问,一低头,怀中那抹光影已经消失不见。
他终是泣不成声,半跪在地上,恳求着这对年轻的夫妇。
他有预感,他们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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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政在我面前跪着不起。
我和宁俢对看一眼,十分无奈,说:“我们并没有灵力,帮不了你什么,你还是起来罢。”
可他却犯了倔,固执地不肯起身。
宁俢冷着脸扔下一句话,拉着我就走——
“我们并非救苦救难的仙人,无力相助。你想跪多久,便跪吧!”
宁俢向来是个硬得起心肠的,于是就放任着道政在门口跪了两天。
可能是知道事情已然无力回天,我听下人说,他将地上的骨灰装在葫芦里便失魂落魄地离去了。
由于白骨精一事,使得府上的人惊慌不已,好在现在解决了,众人便又恢复如常,各司其职。
而夏雨,因着白骨附魂,身上大损精气,便将她送到乡下去疗养身体。
往后的日子,过得也是平淡,有时,我还是会想到白芙那令人悲悯的遭遇,然后,心会忍不住抽痛,这痛,是因为无能为力的救助。
某天夜里,我破天荒地做了个梦。
这个梦境很怪,就是醒来了,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思绪很是杂乱。然后在吃早膳的时候,忽然胃中一酸,某种物什涌到喉咙间,我捂口,匆匆往净室跑去。
丫鬟递给我漱口的水,担忧地说:“夫人,可是吃坏了肚子?”
吐出了污秽物,胸口便畅通了许多,我揉了揉有些晕脑的头,拒绝了丫头去请大夫,往室外走去。
将将在八仙桌前落座,我娘与我爹双眼发亮地盯着我。
再看宁俢,他也停住了用膳的动作,面色颇有些异样。
“都怎么了?”我莫名。
“咳咳咳……”我娘咳了好一会儿,握住我的手,问:“玉儿啊,你的月信,最近来得准时不?”
我瞅了瞅一旁悄悄红了耳根子的宁俢,嗔了她一眼,桌上两个大男人都在呢,提着这种事情真的好吗?
我娘见我不答,当下就大着嗓门说:“娘觉得你八成是有孕了!”
我一惊,银箸瞬间掉在地上,有孕……?
这话一出,在场的下人都面露喜色,我爹更是高兴,大呼道:“哈哈,我要抱孙子咯!”
在所有人欢腾不已的时候,宁俢较为冷静些,他清了清嗓子,说:“不如请大夫来看看罢。”
“嘿!”我爹宽厚的蒲掌拍在宁俢的肩膀上,让他瘦削的身子震了一震,“小宁啊,你不是会把脉嘛?也算半个大夫了,你来把把脉就成了,还用得着请别人?”
宁俢乌沉的眼睛与我对视,半晌才说道:“我怕误诊。”
我闻言,心下一颤,他这样沉稳自信的人,究竟是怎样的期盼,才会患得患失地害怕误诊?
“宁俢说的对,爹,娘,咱们请大夫吧。”我说。
“我去我去,我知道南街巷尾的刘老大夫的诊脉最是准确!”我娘急哄哄地说道。
话音刚落,我爹便也附和起来,然后二老便匆匆赶出门去了。
见他们如今迫切,我啼笑皆非。
宁俢走了过来,将我搂在怀中,贴着我的耳朵说:“我期待着当孩儿的爹,已经太久太久了。”
我眼角有些酸。是,我和他的情路有过太多的波折,如今,兜兜转转,终于苦尽甘来,对这安稳静好的岁月,饱含着美好的期盼。
不一会儿的功夫,我娘请来了那位诊脉很准确,从未失误的刘老大夫。
老大夫见我爹娘急急忙忙地将他请来,原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便也跟着急急忙忙地赶来。
然而,一听说是诊脉,顿时就老大不高兴了。
勉勉强强地坐下来,捏着我的手腕,然后黑着脸说:“有喜脉了!”
欸?别的大夫不该是欢欢喜喜地说一声‘啊呀,恭喜恭喜,这位夫人有喜啦’这种好话吗,这位刘大夫黑着脸语气不怎么好,又是闹哪样?
我爹我娘倒是不在意他的脸色,只晓得要抱孙子了。正要去拿钱付诊费,那老大夫便风风火火地出去了,嘴里碎碎念,“真是奇葩的一家子,不过是诊个脉,还把老夫大老远叫来,不知道老夫也很忙的吗!”
宁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我爹说要办喜酒庆祝。
我娘说要广发喜帖宴请众人。
而我那位不善言辞的冷面夫君……则默默地叫账房给府上的下人们再涨一倍的月银。
我听闻他做了这件蠢事时,气得不行,顿时就跑到书房,揪着他的衣领说:“好你个败家的!你不知道现在银钱难赚吗?不晓得俭存奢失吗?你要知道你是当爹的人了,要懂得省吃俭用啊!”
宁俢怔了怔,一时无话可说,便任由着我对他指手画脚,大骂一通。
话说,自从有孕后,宁俢瞬间变成了二十四孝的好男人,上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各种任劳任怨,看得我娘频频地点头颔首。这样的女婿别提有多满意了。
而我的生活,便如某种动物一样,吃了睡,睡了吃,有时睡到半夜肚子有点动静,我便惊奇地叫起来,直把宁俢紧张得夜夜不敢深眠。
也不知其他人是不是也如我这般,怀孕了之后,脑中总有许多奇思怪想。某天,我实在无聊得紧,便央着宁俢唱首曲子与我听。
他向来严谨,哪里会做唱曲子这种事?
但拗不过我,便试着开口,将将吐出一句,那频频跑调,还唱得硬邦邦的、曲不像曲的词时,我顿时笑得肚子疼。
往后,便一直以此嘲笑他,看到他变得青黑的脸,心中乐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