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实在是叫人无法适应,可木善分明是不愿罢休,单手执桂,口中不停,整个庭院风沙逆走,绕成漩涡,竟是往我们所立之处袭来,他面上黑沉,目眦尽裂。
卜定将我拉于身后,冷着嘴角:“哼,终于来了。”
皿柒双手推开,身前展开一堵透明的赤墙,直直阻了那漩涡,两相冲突,火光四溅。待重烟散去,哪里还有什么木善,那身形暴涨的人分明已经伸出了獠牙来,冤魔!卜定说得没错,恶灵与冤魔,都出自一处,否则,又怎么会三番五次地同出现在一地?
不对!连姒呢?我扭过头去,却见方才背对着我们的女子,缓缓转过身来,整个人都笼在一片紫光之中,天罚印!
发丝纷飞,连姒悬身而立,手间捻出一朵紫莲,向着那已经面目全非之人,声音空灵:“木善。”
已失了神智张牙舞爪而来的木善,哦不,是冤魔,笨拙地回过头去,视线由我们转到紫色的身影上,口中低吼着。
我看住卜定:“木善呢?你一早便知晓他被冤魔占了神智?”
“木善……怕是与冤魔做了什么契约。”
“吱——”尖利的声音划破天际,整个木府都震动了一下,我一个不稳,跌进一个薄凉的怀里,卜定单手揽了我笑了笑:“学会投怀送抱了,甚好!”
“你!”什么时候了,有这闲心!我站起来推开他,正见一朵紫莲升至那冤魔头顶,闪烁地将光影打在其身上,那冤魔抡起爪牙捂住耳朵,往连姒那边走去,地下都在震颤,伴着它的吼叫声。
然那连姒却是磐石一般,岿然不动,只冷笑着望着近前的冤魔:“痛,是吗?这是丧子之痛,你可受得?”
第二朵紫莲祭出,定在冤魔的胸前,那巨物撤回一只捂着耳朵的爪子想要抓向那紫莲,还未接近便怪叫一声,爪间黑血四溢,“吼——”
狂风再次席卷而来,皿柒眼疾手快地重又撑起赤盾,四方震颤,卜定抱住我被震得连连后退,那冤魔周身卷起砂砾,近不得身,我被迷了右眼,只觉刺痛难忍,耳旁是簌簌风声,只连姒那清泠之音不散:“这是丧夫之痛,你又可忍得?”
我疼得闭着眼,对着那声音唤她:“连姒!你不能杀他!木善还在体内!”
我一直知晓连姒是个冷情内敛的,我不敢确定,她会不会罔顾那冤魔体内的人而直接动手。
许是听闻我的声音,那妖物忽而停止了嘶吼,哼哧了一下,周遭突然安静了一瞬,我目不能视,伸手出去。
“退后!皿柒!护住!”感觉身体被往后拉了一道,一股熟悉的气流护住了我的身形,这真气,与我自己的那般相似。是谁的?
然情形并不容我思考,只听得外间术法碰撞之声,连姒的紫莲接连的拂照之音,冤魔的怒吼和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我被禁锢在这无比熟悉的结界之中,抓不住各方来源,只能大声地喊着:“留下木善!留下来!”
没有人应我,我仿佛独处一室,耳边的声音渐行渐远,右眼仿若灼烧,我单手捂着,伸出左手摸去,不对,不对!我不在木府,这里没有那金桂之气,鼻尖只有腐臭之气,我忍着恶心,用另一只手爬将起来,仿佛没有边界一般,我摸索了半天,也未触到一丝遮拦。
身后有脚步声,那声音,“咯吱”直响,仿佛是踏着碎骨的地狱之源,可是这不可能,我觉得诡异,为何我会觉得那是碎骨之声,我分明,未曾踏过……
“韶光仙君?”这声音嘶哑扭曲,别扭至极。
我转过身去,想要睁开左眼,却是徒劳,只得继续摸索而上:“你是谁?”
“我是谁?”嗤之以鼻的声音,分明带着戾气。
“我是谁?韶光仙君不是很聪明吗?韶光无尽?这好处倒是叫你都占着了。”那声音一步步近前来,“你不是很不想要这大把的时光吗?不是觉得无聊么?你予本君好了,本君可不会嫌弃。”
近前的人带来阴森之气,还有一股浓烈的腐臭,我疾退数丈:“你是魔?!”
“魔?这个名字,本君喜欢……哈哈哈哈哈哈……”他一步一步再次逼近,“退?你的眼中打入的是我的真气,你逃不掉的,哈哈哈哈哈!你以为,我会让你一次又一次地逃走吗?可笑。”
感到一只同样腥臭的手向我伸来,我想祭出那玄昆镜,却发现如今,它并不在身上!
“玄昆镜?”他不急不缓,仿佛看着我惊慌失措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那玩意,也不过就是一个古旧的神器,唤它一句神器,倒是抬举了。韶光仙君……你伤不到本君的……”
我的手已经缓缓抬起,我不知道点入眉间会有什么样的效果,然则我总听人说起,如此可提升修为,也不知真假,不过是会被反噬,总比在此被这恶心的人欺辱了好,抵抗一时定是可行。
然而,那脚步声戛然而止,我听见他不敢置信的声音:“不可能!这不可能!血染砚?!”
“啊——”
忽然,耳边又重新有了风声,有一声异样的悲鸣大喝,整个地界天翻地覆般。
“韶光!”有人护住我,这怀抱我识得,是卜定!我竟是从方才那腐朽的境界里出来了!难道是我做的梦?然右眼的痛楚告诉我,这绝不是梦!我方才,入了魔的结界!
有墙壁倾倒的声音,也有冤魔的叫声,我被护在卜定的怀里良久,直待万物俱静……
眼里的刺痛尽去,我试了试睁开眼来,只见残垣断壁之下,连姒的胸口一片赤红,倒在地上,我扑过去扶起她,她却对着一处笑着:“主子,你瞧连姒的这天罚印,可是淡了些?”
“你杀了他?”我抬眼往四周望去,却不见冤魔身影,“木……木善呢?”
她举起一只手,那手里,握着一枚小小的桂花,只那桂花,已经干枯,我这才注意到,四周已然毫无进来时的香气,这才是真正的木府,原已经衰败至如斯地步。
她颓然摇头:“人类多傻?以为与冤魔做了交易,便能得享一切?呵呵……他以为,将蛇妖体内的恶灵放于他那人偶里,便可以生出第二个麟儿,他以为……从此便可以在这记忆里一辈子,哈哈哈哈啊哈……多可笑……”
我怎么也没想到,为了重新与她在一起,木善傻到生生交出了自己的生命与身体,结成这虚幻的结界。以恶灵蛇妖引得我来此,为的,竟是那虚无缥缈的韶光。
几次三番来袭,我忆起那阴森腐朽的气息,那不是一般的冤魔,他是实实在在的魔!他在操控一切!
“连姒,你的仙力也恢复了许多,与我回去。我们从长计议!”卜定领着皿柒也走了过去,只那痴坐的女子,面上凄楚。
“主子……木善的记忆,可是回来了?”
“人已去,应是回来了。”
她抱着那枯死的金桂,摇晃着站了起来,我欲再扶,她却是跌跌撞撞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