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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董,您的茶。”

秘书敲开陆申秋办公室的门。

陆申秋拿着电话,看了她一眼:“先放下吧。”

在陆申秋手底下做了两个月,秘书知道这位年轻的联席董事表面虽然温和,私下却比之前的陆厉薇还要不苟言笑。所以当她看到陆申秋此刻唇边浮起的春风般的笑意时,着实在心底惊讶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那不是对她笑的,更不会是坐在他对面的客人。

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电话那边的人了。

清淡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吴原道:“哥听起来好像很高兴……”

陆申秋垂眼,愉悦地交叠起双腿:“嗯,因为小原你接了我的电话。”

吴原皱眉:“……我一直都有接哥的电话。”

陆申秋唇边勾起一道优美弧线:“但今天是响了一声就接的。”

吴原没想到他会专门去数这些,一丝不舒服的感觉从脊背爬上来,仿佛缠绕的菟丝子,顿了半晌才道:“哥今天打电话有什么事么?”

陆申秋:“没什么事,就是有些想你了。”

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的,坐在桌对面的客人闻言抬头,扬了扬眉梢。

等了许久吴原都不说话,陆申秋笑道:“哥哥的意思是,好久都没和你联系了,想听听你的声音,最近一直在忙九号公馆的事,日子都过糊涂了。”

吴原想他这些天也同样为新项目劳心劳力,道:“辛苦了。”

陆申秋笑说:“你这样说一句,我再辛苦也认了。”

对面的客人把茶杯“咚”地放回桌上,但笑不语,仿佛是在赞叹他的演技。

“你笑什么?”

挂断电话后,陆申秋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看着对方。

任重闻拿着手机转来转去,似乎因刚才的等待已然穷极无聊,笑道:“没什么,只是有点儿好奇,如果你弟弟知道了你的想法,会是什么心情啊?”

“他不会知道的。”陆申秋神态悠然。

任重闻看了他一眼,撇撇嘴,道:“照片我都准备好了,吃饭时的那几张,谢林也在,还有住建部的人。”

“很好,”陆申秋挑眉,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出来,“海投的那些老古板都以为我向着年国永,还有人说我是孤注一掷的赌徒,呵,谁会傻到把钱都花进去?他们忘了陆厉薇留下来的人脉了?”

“……”任重闻摩挲着手机屏幕,沉默地微笑着。

“而且说到赌,”陆申秋侧头眯眼,做思考状,“绿海里真正有赌性的应该是年国永才对吧?拿着别人的资本,去赌大众会不会买他的理想?他既然这么喜欢赌,那我们不如就满足他这个愿望好了。”

任重闻看着他唇边的那抹笑耸耸肩:“说吧,又想让我做什么?”

“没什么,无非是搞点你擅长的娱乐新闻而已,比如‘绿海董事长在澳门赌场一夜豪赌上百万’之类的,”陆申秋笑笑,“老百姓都喜欢看这种,贴近生活的,解压的,能让他们在茶余饭后谈上两句,落井下石的。”

任重闻笑着摇头,“年国永都七十多了吧。”

“所以早点送他回去养老,”陆申秋漠然道,“陆厉薇离开前没做到的事,我替她做了,她不知道该会有多开心啊?”

任重闻深深看他一眼,笑道:“行啊,这还不容易?一篇稿子的事。”

说完往后一仰靠在沙发上,故作不满道:“唉,就为了过来听您陆大公子吩咐这两句话,耽误我那么长时间,回去又要手下人抱怨了——”

“不光是为了听我说这两句话吧?”

陆申秋看着他,忽然道。

“啊?那我还能为了什么?”任重闻失笑,“总不可能是为了泡你的秘书吧?拜托,她又不是男的!”

陆申秋看着他摊开的手,和在自己面前故意卖蠢的表情,垂眸笑了笑,下一秒,身子忽然向前一倾,压住沙发扶手,脸慢慢地朝任重闻移近,直到鼻尖对鼻尖。

“为了什么你自己知道。”

他勾着唇笑道,英俊的五官像淬了毒,和他的母亲如出一辙。

任重闻表情一僵,等反应过来时,刚才一直握着的手机已被陆申秋抽走,屏幕瞬间亮了起来,显示出还在运行的录音界面,一分一秒地,录下了陆申秋接下来悠闲的声音:“重闻啊重闻,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你说谎时是什么表情吗?”

任重闻紧紧盯着陆申秋,后者一笑,拍了拍他苍白的脸,怜爱道:“唉,还是和以前一样,做事半瓶水,好也好一半,坏也坏一半,来回游移,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

扑哧一声,他笑得更深:“就和陆厉薇一样,也难怪你们会把彼此耍得团团转了,哈哈——”

任重闻的脸随着他的话一点点发青,陆申秋停了录音,把手机据为己有,温和道:“重闻,别把别人当傻瓜,如果你还想要你的杂志社,就乖乖地继续当一把听话的枪,知道了吗?”

门随着面前人的离去响起啪嗒一声,任重闻这才醒过来。

颓然地倒在沙发上,他发现自己竟出了汗。面对那么多次危机都不曾惧怕过的他,竟然会出汗。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在和什么作对。其实早该想到了,从大学那时候起,他就从没有在陆申秋这里讨到过什么便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老话是这么说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黄雀,却忘了对手根本不是什么蝉。

那是盘踞在自己身后,冰冷地,吐着信子的蛇。

******

每次徐漾来时间都过得飞快,两个晚上几乎一眨眼就过去了。

“再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

徐漾笑着拎起包,捧着吴原的脸使劲揉捏,“都拿了,没事儿,就算落下什么下周再来取就是了。”

吴原被他揉得两片嘴唇嘟起来,皱着眉,徐漾弯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笑道:“想想下周末咱们去哪儿,迪士尼怎么样?人多就多了,排队的时候还能聊会天儿。”

吴原听得有些期待,眼睛亮亮的:“好。”

徐漾:“过两天我会有点忙,如果我没给你打电话……”

吴原刚要说“没关系”,徐漾把他两只手一握,嘱咐:“你就给我打过来。”

吴原:“……”

徐漾一本正经:“有的地儿不让打电话,你打过来我就有借口溜出去接了。”

吴原:“……”

徐漾假装委屈:“本来工作就累,还不让我多听听你声音……”

吴原无奈,在他继续委屈前打断他:“好。”

临走前,两人在楼下紧紧抱在一起。

吴原下午还要去销售部,晚上不能送徐漾上飞机,只能在公寓楼门口告别。

徐漾在吴原耳边不舍道:“要不我再待一天吧。”

吴原严肃摇头,从徐漾怀里分开的一瞬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比平时厉害,不是脸红心跳,而是像有冷风往腔子里灌似的,凉飕飕的,他不太理解自己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感觉,犹豫了一下,道:“学长,注意身体。”

徐漾柔声道:“嗯,你也是。”

出租车在大铁门外等很久了,吴原看着远处闪亮的车后灯,心知不能再耽误,把徐漾送过去,临上车前,徐漾站在门边拉住吴原的手,对着他细白的手指亲了亲,“到了新城我给你电话。”

温热的触感落在指尖上,吴原刚才心里那一瞬的不适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点点头:“我也会给你打的。”

徐漾心底柔软一片,上车关门,眼睛还在回望他:“快上去吧,外头太热。”

吴原应了一声,却直到出租车开远了才回去。

九号公馆发布会过后,上城销售部众人越发燃了。

经过上次例会,大家对工作的态度明显产生了一个量级的变化——对未来的恐慌,不工作就没福利,两种压力叠加,众人在短时间内迅速成长。毕竟秦总监不在,吴经理也不会永远提前为他们安排好工作,在销售业如果不想被淘汰,就必须学会给自己找活,主动跑到外面拓展客户,甚至从最简单的发传单做起。

而眼下最迫在眉睫的就是过两天的房产展销会。

展销会顾名思义,聚集了各个开发商最新的楼盘,上城本地近期没有新项目,要宣传的自然是新城的九号公馆,虽然给新城销售部做后盾让人不爽,但因为某个特殊原因,整个展销会瞬间变得极有挑战性。

这个原因就是主办方前天发来的场地平面图。

图上,绿海的竞争对手——万宏集团的展柜位置,非常巧的就在绿海的正对面。

完全要打起来的节奏。

“怕什么,直接干!”

刘维一撸袖子抬腿往桌上一磕,“他们的楼盘也不怎么样啊,到时候看我怼死他们!”

“就是!”蒋含眼睛眯着,“这位置绝对是万宏跟主办方要求的,目的就是想拿他们在上城的人气和规模碾压我们,咱们要害怕就中了他们的计了!”

白璐璐抱臂瞪眼:“他们的销售经理我见过,眼神可贼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哪里能跟我们的吴经理比!”

这时,连接新城销售部的视频通话接通,几人忙剪了话锋,脑袋凑到电脑前。

那边很快响起声音,然而断断续续的,视频也一片黑。

“信号是不是不好啊?看不见他们脸。”

白璐璐用最粗暴的方式拍电脑显示器,没想到一拍居然真好了,屏幕那边很快显出一张漂亮白皙的脸蛋,长长的卷发,软软的想让人触碰的棕色睫毛,呼扇两下,电得上城众人一愣愣的。

“我去,大美女!”

刘维一盯着视频那边的女生,话音刚落,对方不屑的目光扫过来,“你是谁啊?”

气场超强。

明明隔着一层屏幕,刘维一硬是被看得结巴了一下,忽然又一个黑长直的女生走进镜头,弯弯的眉眼很有亲和力,摆手冲这边“哈喽”了一声,还推了推刚才那个卷发女生:“前辈,你好歹跟他们打声招呼啊!”

梁心鑫没理田姚,直接对着屏幕里几张稚嫩的脸道:“吴原呢?”

上城众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对方应该是来给他们做“九号公馆”销售培训的吧。

现在怎么搞得像这只是个幌子,见吴原才是真正目的似的。

怪不得那天答应得那么快……

几个平时趾高气昂的人瞬间成了白斩鸡,白璐璐弱弱道:“吴经理在、在呢。”

梁心鑫:“叫他过来。”

“啊啊啊啊啊!吴原?你们是在跟吴原说话吗?”赵占飞如一记炮弹般冲来,见视频那边全是陌生人,一懵:“吴原呢?!喂——吴原!听得见吗?我是赵占飞啊!”

上城众人呆呆地看着他的胖脸占据整个屏幕。

吴原被白璐璐拉过来时,视频那边已经聚满了熟悉的面孔。

霎时温暖的热流涌入心田,他盯着屏幕,许多之前相处的回忆都翻涌上来,让他一时语塞,好在那边的人一个比一个话多,赵占飞呜哇呜哇地先是一顿哭,然后是王逸群查户口般地询问这里那里,田姚在旁边始终笑眯眯的,眼眶却发红,等其他人都说完,她看着吴原的眼睛认真道:“吴原,我们想你了。”

蒋含看到这里有点吃醋,生怕吴原被他们撺掇得不要他们了,忙道:“我说,今天不是要给我们培训吗,怎么突然叙起旧来了,你们这样很影响我们工作哎!”

赵占飞看他那瘦瘦小小的,一向很怂的他突然发现了一个看似比自己更怂的,立刻摆出了新城老大哥的范儿,“你是哪位啊?报上名来。”

没想到蒋含面怂心不怂,“你又是哪位啊?哪年进来的?一看就比我晚,前辈不会叫啊?”

赵占飞瞪眼:“你飞爷爷我是去年九月进来的,你又是哪年?”

蒋含:“我也九月,你哪天?”

赵占飞:“九月二十!”

蒋含:“……九月二十一。”

赵占飞哈哈哈,胖脸一横:“叫前辈!”

蒋含:“……前辈。”

俩人互怼的时候,梁心鑫凑到屏幕前,看着从刚才起就沉默,脸上却有着淡淡笑意的青年,仔细打量了片刻,哼道:“你太瘦了不好看,比以前丑了好多。”

田姚懒得给她翻译了,直接戳穿:“担心就说担心,吴原哪里丑了!”

梁心鑫脸涨红:“谁担心了?!”

吴原温声道:“大家都还好么。”

赵占飞痛呼:“不好!你不在我们一点儿都不好!”

梁心鑫嫌他吵,一胳膊给他拱一边儿去了:“我们好着呢,你不用着急回来。”

背后瞬间传来一片谴责声——

“梁主管,你不想吴主管我们还想呢!”

“吴主管!你早点儿回来!我们都想死你啦!”

“吃饭都不香!”

“睡也睡不着!”

原本优哉游哉的上城众人,被一通视频通话引出了无限危机感。

完全没料到吴原在新城这么受欢迎,一想到之前对他的态度,众人背上冷汗横流,这才知道自己过去有多不珍惜,要是把吴原气跑了打道回府,他们连哭都没地方哭。

于是培训结束后,吴原桌上瞬间多了无数杯热茶冰饮,以及各种精美小点心。

吴原:“……”

蒋含等人星星眼地一拥而上:“吴经理,我们以后一定听话,你可千万别走啊!”

“这周展销会一定拼尽全力,怼死万宏!!”

“吴经理你相信我们,我们不比新城那帮人差!”

众人说话算话,展销会当天,大家起了个绝早,七点多就赶到现场开始布置。

沙盘是两周前就定做好的,还有各种宣传册和海报,白璐璐蹲在那摆了一个小时,将一本本精美的册子螺旋摆放,视觉效果绝赞。其他人趁这个时候在门口发传单,唾沫横飞想方设法招到更多客户,虽然起.点不如万宏,但起码也要在阵势上压倒他们。

九点,四面八方来的上城市民们开始入场。

“哎哟哟,这不是我们的好兄弟绿海嘛?”

矫揉造作的男音在背后响起,吴原转身,梳着大背头的西装男抽了抽领带,对着他们的展示棚上下左右张望。

“咦?一个人都没有啊?我们万宏可是从刚才起客人就没断过耶——”

拇指一抬,他得意洋洋地朝挤满了人的万宏展示棚一指:“唉,果然人气高也是一种负担,我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呢,哪像你们悠悠闲闲,真令人羡慕。”

绿海众人气得脸都青了,正要开骂,吴原眉头一皱,冷漠地看着西装男:“你是?”

西装男自认在上城名气响当当,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连我都不认识?”

然后他才发现眼前青年十分陌生,作为竞争对手,他时不时就到上城销售现场偷窥,销售部里那几个人早就熟了,唯独这个人没见过,不屑地冷笑:“我是万宏集团销售部经理杜鹏!你们的秦总监呢?不会是又躲哪里睡觉呢吧?哈哈!”

刘维一直接炸了:“我们秦总监就算睡觉也比你好一万倍好吗!先把你脸上的油吸一下吧,大清早的不洗脸就来,也不知道丢人!”

说着把吴原往后拉:“吴经理,你离他远一点,小心他唾沫喷到你脸上。”

白璐璐拿着一个小玻璃瓶过来,对着杜鹏的脸狂喷香水:“不光脸没洗,牙也没刷吧?从刚才起就满嘴臭气,也不知道你们的客人怎么受得了?”

她嗓门极大,喊得万宏展示棚前面的一排客人都听见了,杜鹏被香水呛得喷嚏连连,回头一见客人们都皱眉打量自己,其中还有和不少熟悉的老客户,顿觉失了面子,磨着牙想怎么反击,想着想着主意就打到寡言少语的吴原身上了——

听刚才那个男孩叫他吴经理,就这屁都不放一个的样子还配当经理呐?

谁料还不等他想出对策,背后一人突然跑来拨开他肩膀,激动地一把握住吴原的手:“吴先生,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万宏人力资源部的褚一声,哎呀,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杜鹏:“???”

吴原一怔,“……记得,你好褚先生。”

虽然之前挖角被拒,但对于好人才,褚一声并不介意三顾茅庐,彬彬有礼地笑道:“从那次过后也有几个月没见了,不知吴先生是否有回心转意?我们销售部的总监一职已经空缺了一年多了——”

杜鹏不淡定了:“等等,让他做总监?老褚,这这我没有听过啊,总监的位置一般不是该先考虑从部里提拔的吗?”

褚一声扫了他一眼,懒得当着这么多人面丢人,杜鹏带领销售部这些年,手下那些销售私自炒房赚利,学得一个比一个精,上面是不屑于查,否则一查一个准。万宏虽然连年在地产榜排行第一,但名声再好也不是用来让他们随便挥霍的。

“老杜,你还是先做好你经理的本职工作吧,”褚一声往后面一指,“那边那么多客人你不管,倒是有精力跑过来替对家操心了?就这样还想当总监呐?”

杜鹏被他说得完全还不了嘴,临走前,狠狠瞪了吴原一眼。

有本事就来,信不信他们一周就能把他撵出去。

他使劲看吴原,吴原却看也没有看他,杜鹏顿觉一拳挥到了棉花里,气得嘴角一抽一抽的,然而更生气的是吴原接下来的话,他对褚一声点点头,再次拒绝:“褚先生,我的想法和上次一样,绿海是我——”

“哈哈,吴先生,别这么急着下决断嘛。”褚一声打断吴原,朝空荡荡的绿海展示棚一抬下巴,“你确定要在这种地方开展你的职业生涯?恕我多嘴,绿海最近的新项目规模看着的确不小,但风险也在那呢,绿海这么多年剑走偏锋,万一这次项目没成,你想想这后果……”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吴原的目光在一瞬间沉了下来,他开口,褚一声下意识地闭上了嘴,仿佛被一股冷气凭空截断似的。

“褚先生,你看中我的能力,是我的荣幸。”

凉凉的话将四周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吴原的手在袖中悄然握紧,他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手心里出了汗,只因为听到了褚一声刚才的那一番话,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无形中对九号公馆寄予了多大期待。

他期待它能成功,不,是一定要成功,期待它成为新城的地标性建筑,让每个来新城的人都把它列在必去的行程里。

“但九号公馆不是褚先生口中一个简简单单的项目,它是全体绿海员工这半年来辛苦的成果,作为把地产建立在商业文化与旅游之上的综合体,它受益者的不止是业主,而是周围整个经济圈,整个城市,甚至国家也会因为这个项目被赋予更多发展与升值的可能。”

“褚先生说它有风险,没错,但这个风险是所有革新项目的必经之路,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成功。”

褚一声愣愣地看着他,吴原抿住抖动的唇,身边人影晃动,许多围观的人都好奇地走到绿海的展示棚,拿起宣传册翻阅起来。而他却心跳声剧烈,刚才的话不但只为了说给褚一声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重新穿上线的护身符在空中微微晃动,就像他此刻的心一样。

“我果然没看错人!”

吴原一愣,抬头却对上褚一声大大的笑脸,对于吴原的反驳他不但没生气,反而还被说得热血沸腾,兴奋地握住吴原的手,使劲一攥:“刚才是我失言了,我向你道歉,不过呢,我的心意还是不会变的,吴先生如果哪天觉得绿海待不下去了,请一定要来找我——”

说着眼疾手快地把名片塞进吴原衣兜,又从他们展柜上顺走一沓吴原的名片,笑嘻嘻地装好,“以后我还会上门叨扰的~”

“走走走,再也别来了!”

白璐璐冲褚一声的背影拳打脚踢,蒋含更恨不得在门前洒水驱邪,万宏果然是他们的千年老对家,一个上来就满嘴臭气,一个居然想把吴原拐走,两人发泄完,惶惶地拉着吴原:“吴经理,你肯定不会去万宏的吧?”

吴原冲他们安抚地一笑:“不会,我会一直留在绿海的。”

两人长舒一口气。

绿海门前很快排起了长队,销售们积极拉拢客人,吴原则在队尾维持秩序。

热情的上城大妈拿着宣传册,一个劲地拉着吴原问新城的发展规划。排在她后面的则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高大,西装革履,腕表上的碎钻在灯下闪闪发光,并不像是会出席这种场合的人物。

吴原望过去的时候,他正在看传单,传单很巧地挡住他的脸,吴原没能看清他的样子,却莫名觉得很熟悉,且越来越熟悉,等再看过去的时候,男人已经把传单放了下来,冲他和蔼地一笑。

吴原顿住。

“小原,好久不见。”

薛建眼角压住笑纹,柔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给人一种极强的安全感。

******

“薛董。”

薛建坐在茶室,笑着纠正吴原:“叫薛叔叔吧。”

吴原眉心蹙了蹙,觉得这个称呼太过亲近了,薛建看出他的犹豫,笑道:“没事,小原想叫什么都可以,前段时间我出国处理事情,一直没机会联系你,回来听人说你居然跑上城来了,就来看看。”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茶面热气上升,吴原摩挲着指腹,在这静谧的气氛里居然恍惚了一下。

儿时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但他记得小时候,自己身前总有一道顶天立地的影子,吴原想不起那人的长相,但那人给他的感觉就像对面的薛建一样,沉稳有力,安抚人心。

“看见你健健康康的我就放心了。”薛建笑道。

吴原:“薛董。”

“你说。”薛建以为他终于有事要自己帮忙,高兴道。

吴原心中惴惴,毫无证据,几乎突兀地问:“我和您以前是不是见过?”

薛建握着茶杯的手一晃,下一秒,闷头喝了一口。

他本来想像往常一样搪塞过去,抬眼却对上吴原怔然的,透着一丝想期待却又不敢期待的目光,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心中一酸,缓缓把杯子放下,他同样紧张起来,半晌,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小原,明天,就是周五我要回趟新城,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吴原一怔:“回新城?”

薛建下定决心般握紧茶杯,看着他笑道:“有个地方我想带你去看看,就去一天,之后我再跟你一块儿回来。”喉咙一紧,他像长辈看着孩子一样哄道:“好吗?”

……

等吴原意识到时,他已经说了“好”字。

没有什么原因,他只是知道薛建绝对不会害他,这种确信与生俱来,在心中根深蒂固。他和薛建确定了时间,买了机票,把这个消息告诉徐漾的时候,一家人都兴奋地像是打了鸡血,准备做一番大扫除迎接他回来。

徐淼拿着手机手舞足蹈,那和吴原配套的护身符就跟着一晃一晃,跳动的一抹鹅黄色映在徐家人眼中,仿佛期待的火苗,静而温暖地燃烧着。

当晚的月色格外亮,当空悬挂,圆而饱满。

月满则亏。

一家人结束通话,徐漾心满意足地回房继续工作,他得再拼一些,再多挤出一点时间工作,如果一切顺利,他周五或许还能去机场接吴原。重新拿起电话,他刚才试图联系住建部的人,对方没有接,又打给谢林,也没有接。

或许已经睡了?

徐漾挑挑眉,不以为意,给吴原发了一串表情过去,让他也早点休息。

可有些行业的人注定彻夜不眠。

比如,记者。

夜幕降落,流云被风吹散,潜伏的怪物这才从阴暗的角落匍匐而出。

他们红着眼睛,像看着猎物一样,将从某个渠道不胫而走的消息迅速锁定。

调查,求证,确认,眼睛越来越亮,他们知道,手里的消息一旦确认真实,能带给他们的就是见证一方势力倾倒的刺激和快感,他们不在乎钱,不在乎名利,更不在乎黑白,从他们走上这条道路的第一天起,等待的,期待的,就是发生在这社会上的,大大小小的动荡。

参加发布会的央视女记者伏在电脑前,满眼血丝,唇角勾起,键盘随着她跳动的手指噼啪响动,促成一篇爆炸性的新闻稿。

一面玻璃之隔,整个演播厅忙乱不堪,现场记者们调试话筒,揣好目标地址,摄像师连夜被他们揪起来,大巴车宛如咆哮的巨兽,在电视塔门口嘶嘶轰鸣。

一切蓄势待发。

同是危险的夜,上城的月色却异常温柔。

吴原坐在床上,静静地望着相框里一家人笑意盈盈的脸。

明天的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

大概正坐在徐家的客厅里,给他们说着自己在上城的见闻吧。

******

第二天清晨,上城机场t1航站楼。

吴原早到了十分钟,一边等薛建,一边给徐漾拨出电话。

没人接听,他想徐漾可能正在开会,便改为语音留言,告诉他自己已经到机场了。

前面有人喊他的名字,抬头,薛建迈着大步走过来,他也是轻装上路,到吴原跟前笑道:“小原,等好久了吧?”

吴原摇头:“才刚来。”

两人都没有托运行李,直接走过安检等待登机。薛建看吴原没吃饭,带他去登机口附近的咖啡厅点了两份简餐,旁边的巨屏电视正滚动播放着新闻,薛建把纸巾递给吴原,笑道:“听天气预报说新城晚上会有暴风雨加冰雹,咱们选早上出发太明智了。”

吴原点点头,正要回他什么,一道急促的铃声截断了他的话,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蒋含颤抖的声音穿透耳膜,“吴经理,出事了!!”

“你看新闻了吗?!徐总经理,徐总经理和年董——”

……

刀叉“咣”地砸在了盘子上。

“小原,怎么了?”

薛建震惊地看着吴原惨白的脸,那漆黑的两枚眼瞳晃荡着,平寂的眼波在看向电视的一瞬间电闪雷鸣,薛建心里咯噔一声,顺着他的视线转身,倒吸一口凉气。

暴风雨提前来临。

镜头剧烈晃动,现场喧哗不堪,高大的年轻人被几名警察押着肩膀按进车中,男播音员冰冷地念着手中稿件,和屏幕底下方正不阿的黑体字一样不带感情——

“散布虚假发展新政,绿海集团总经理徐漾被刑事拘留,董事长年国永今早宣布辞职,愿承担一切后果。”

熟悉的人,熟悉的身影。

吴原看着屏幕中一闪而过的侧脸,忽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然而耳边群众嗡嗡的讨论声告诉他,这就是现实。

“什么?东兴区的未来五年规划居然是假的?”

“这完全就是欺诈行为啊!那些买了九号公馆的人不是要赔死了?”

“最赔的是那几个签约的国际大商吧,这什么破总经理?真给咱们国家丢人!”

“年国永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以为就他另类?没了他别人就没房子住了?可笑!”

“官商勾结,黑心开发商都该下地狱!”

……

“小原,你……”

薛建怔怔地看着双目猩红的吴原。

吴原兀自站起来,盘子在这无声的一动中摔在了地上,滔天的愤怒顺着地缝蔓延,整个大地都跟着摇撼起来,他立在那,一动不动地望着定格在电视屏中央的绿海商标,那翻涌的绿色浪花化身海啸,狰狞地涌出冲翻一切,足以令世界决堤。

那一刻,吴原终于明白了。

原来绿海,从来都不是什么理想国,乌托邦。

她是一个理想至上走到死的人的葬身之地。

也是一个利益至上走到死的人的葬身之地。

之所以在所有开发商中是极特殊的存在,是因为它能存活至今,本身就是一场奇迹。

它比普通的开发商多了太多的条条框框,太多的束缚,让它既无法前行也无法后退,而一旦选择了某一条路,没有另一个人的扶持,结局只会是比先前更可怕的惨烈。

那么为什么那么多怀揣梦想的年轻人还能一路顺利地走下去?

因为有年国永护着。

因为有陆厉薇护着。

世界是残酷的,少了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唯有心怀理想,却又不弃利益的人,才能走到最后。

万事万物,所有道理都是如此。

……

“薛董,走吧。”

不知过去多久,吴原转身,朝登机口走去。

不过是几分钟的间隔,他的眼神已经变了,眸中掺血,青筋撑紧,致命的压迫感让身边的男人嗓子卡住,除了跟上去,竟无法做出第二种选择。

“要登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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