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密林里狂奔,一路崎岖。
我的身后中了数箭,虽然我也很想听她的话抱着她再不松手...可不知坚持了多久,我的双手还是渐渐失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一头栽下马背,昏死了过去。
好像经历了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黑暗之后,我的眼前才渐渐亮了起来。
不是天亮,而是一种赶夜路的旅人终于看到了屋内那盏正等候着自己的烛火的感觉。
我似乎正躺在一处寻常农户的屋中,虽不大,但看起来收拾得十分整洁。
我瞧见慕容盈坐在一旁的木凳上,手肘撑在板桌上抵着自己的额角,她闭着美眸,面色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板桌上燃着一盏微弱的蜡烛,忽明忽暗的,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晕染开层层斑驳的光影,很好看。
我就这样侧着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我喜欢看她安安静静的模样,这样看起来她整个人会温暖一点,不总是那么幽凉。
是啊,我喜欢她...
等等!
忽然间,我整个身子打了个激灵,神志骤然清明了起来。
我喜欢她...我好像亲口对她说了我喜欢她...?
我登时感到自己脸上红白交替,身上也时冷时热...脑袋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应该趁着她睡着的时候赶紧偷偷溜走才行...
于是我慌乱地掀开自己身上的被褥,挣扎着要坐起来,结果因为动作太剧烈,背后瞬间就像被人用尖刀猛刺了一下,疼得我‘哎哟’了一声,又重新倒回了木榻上。
她猛然醒转,抬眸看我。
而我只能哼哼唧唧地趴在榻上,身上痛得一时动弹不得,也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只觉得自己的脸烧的格外滚烫。
“什么时候醒来的,怎么也不喊我一声?”她皱着眉头走到我身边,伸手就要解开我的衣裳。
“这不是刚醒...哎...哎...你想干嘛呀?!”我有些惊恐地望着她,下意识地就坐起来忙抓住了她的手掌。
“给你看看伤口啊。”她极自然地回答我,面色如常。
“这不行...”我拼命摇头,不禁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
“有什么不行的?”她歪了歪头,凝眸问我。
“因为...因为...”我居然紧张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松开了她的手掌,“总之就是不行...我自己来罢...”
“可你的伤在背后..”
“我会有办法的!我自己就是个大夫!”我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她看我这样,慢慢咬住了唇,良久,唇角却又慢慢勾了起来。
她竟然在对着我笑。
我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可我在与她四目相视的瞬间便低下头,也再没底气抬眸确认。
“林慕,那么你说说看罢?”直到她在我头顶声音不温不火地发问。
“啊?说什么?”我抬头,一时愕然。
她忽然脱了鞋,竟也坐上榻来,环抱着自己的膝,坐在我的对面,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说说看,为什么喜欢我?”
“我...我...”我一时结巴的连脖子都涨得通红,我多想逼着自己说‘我没有’,可在她这样的注视之下,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忽然就是再也说不出半句违心之话了。
我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也在心中问起了自己:是啊,自己为什么喜欢她?
就算我是喜欢女孩的,入宫以来,甚至以往在冀州行医的时候,不是也已经见过了那么多形形色色美丽动人的女孩了吗?为什么之前都没有发觉自己的感情呢?而她,毫无疑问算是所有女孩子中脾气最古怪的一个。我根本捉摸不透她,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常常感到无所适从。可我知道自己喜欢她,偏偏就喜欢她。
过了很久,我都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催我。
“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许久,我低着头如实回道。
她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别过脸颊,像似漫不经心般地问道,“那位你觉得人很好的卫家千金呢?你也喜欢她吗?”
“她是很好。但我只喜欢你。”
像似没料到我会回答得这般毫无迟疑,她听了这个答案后反而愣了半晌,口中喃喃道,“是么..只喜欢我..”
我无声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沉默了片刻,又盯着我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我想了想,终于也有些坦然地对上她的眸子,“还记得那天你带我去望月楼吗?”
“哦,你是说你死皮赖脸非要跟着我的那次。”
我有点难为情地抬手挠了挠脑袋,“就是那次,我坐在你的身旁,看着你不停地借酒消愁,就开始想:不行啊,再这样下去,这姑娘的伤心都要变成伤胃了,这样可不好。虽然我是个大夫,平日里也时常需要照顾病人...”
“喂...”听了这话,她脸色微沉。
“你别急,且听我讲完。”我抬手示意她先别插话,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但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想以林慕的身份去照顾另一个人,不是为了积德行善或是悬壶济世,只是一个人普通又单纯地希望另一个人健康平安。我和杨忠曾偷听你和南宫诀讲话,你说你很喜欢站在高处看星星。那是很浪漫的事啊,可是我却更希望你能好好吃饭,按时吃药,不要再被噩梦缠绕,睡觉时也别老是磨牙了,开心时要愉悦的笑,难过时也不妨放声哭出来,喜欢吃甜食也蛮好,但记得千万不要多吃。嗯,我希望的就是这样,也只是这样。哦,还有,天冷时一定记得要多穿衣裳。”
说到这里,我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本想尽可能轻松一点说出来,可不知何处生出来该死泪意让我越说越哽咽。
“你...”她有些恍惚地看着我,开口似想说些什么。
“等等!你不必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却拼尽我所有的勇气打断了她。
因为我知道自己肯定承受不住...如此自作多情被当面亲口拒绝的滋味...所以有些话...不如由我说在她的前头。
“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我本就没什么经验,又那么不巧,偏偏老天要作弄我,让我喜欢上同样是女子的你...所以才会这样手忙脚乱口不择言...或许如果我是个男子的话,哪怕真是你弟弟也好,说方才那些话的时候也会理直气壮许多吧?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呢。我没办法选择自己的身份,就像我没办法去控制自己对你的情感。但此时此刻,我也不后悔自己以女子身份对你讲这些。只是如果真的让你感到很不舒服的话,也请你尽量不要往心里去,再不济...再不济你就当成一个笑话听罢!你瞧我...怎么一不留神又说了那么多糟糕的荒唐话啊...抱歉啊...但我真的不想再继续说谎了...尤其是对你...”
说着说着,强烈的酸楚从鼻腔里狠狠涌了出来,我还是不争气地落泪了,只好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般懦弱的模样,可偏偏又无处躲避。
这些话明明是想埋烂在心底一辈子的不是吗...怎么就说出来了呢?
我用力捂着脸颊,努力想让那些软弱的泪水不要再淌下来了...因为我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一定是可悲又可笑。
啊,我真是完全搞砸了。
明明是想表现出自己的风度的不是吗?
明明是想告诉她也告诉自己,自己的这份喜欢根本算不了什么的不是么...?
就在我沉陷在无比郁闷沮丧的时候,忽然间,一阵幽香突如其来地环抱住了我。
“怪不得这么爱哭,果然是个女孩子啊。”她尖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窝上,一手抱着我,一手捋了捋被我挠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我瞬间怔住了,身子僵硬地一动也不敢不动,“你...”
她这是什么意思?
是不介意吗?是喜欢我吗?
她会喜欢我,只是我异想天开的奢望吧。
她在我耳边轻声道,“嘘,什么都不要说了,现在这样就好了..”
我不懂,但还是什么都没有问,我慢慢抬起双手,想要拥抱她,觉得自己应该要拥抱她,可又不敢,在空中久久僵持着。
时间在此刻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瞬都仿似一世。
我的心跳的很快,我听见她的心似乎也跳的很快。
我慢慢闭上眼睛,我觉得,她一下子变得好温暖。
又过了一会儿,我感到肩头一片湿凉,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她哭了。
“你怎么...”我不解地望着她。
“我没事。”她抬起头,用衣袖极快地拭去眼角的泪,她上下打量着我,“不如以后你就恢复女装罢。”
“这倒没什么...反正穿袍子我也习惯了。”我脱口而出。
“不可以。”她斩钉截铁,下榻就给我拿了一套青灰色女式农家裙衫,逼着我过会必须换上。
然后她又摘了自己身上全部的首饰,掀起门帘走了出去。
我挣扎着挪过去看,看见她把首饰塞给了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农。
他们说话很轻,我听得断断续续的。
“...姑娘要走了?”
“...劳烦二位老人家再帮忙照顾家妹数日...让她好好养伤...切记勿要乱跑...”
“...京中不太平啊...听说皇上...”
“...不会有事的...我会很快回来接她...劳烦二老再多去买点药...”
两位老人蹒跚离开,她也转身回来,我慢慢倒退了两步,她进来后,就盯着她问,“你..你要去哪?”
“我还得回宫一趟。”她平静地道。
“哦..然后呢?”我有点失落地垂下头问道。
“然后我就来找你。”
“再然后呢?”
“还没想过,到时候你看着安排罢。”她像似极轻描淡写地说道。
“哦...欸?!”我猛一抬头,有点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她看着我这一惊一乍地模样,终是忍不住捂唇一笑。笑得我面红耳赤。
“林慕,如果不是今天你对我说了这些话,有些话或许我也是一辈子都不会说与你听。”
笑了一会,她忽又正色了起来,总是漫不经心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从前我一直不觉得自己此生还能与人相爱相知,或许是看透了世间的炎凉和虚伪,也打心底地不相信世间有真正情深不移的感情。我本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反正也无人真心待我,我又何妨虚情待人呢...大殿之上,人人皆是尔虞我诈想着如何自保的行尸走肉罢了。皇帝有皇帝的职责,公主有公主的本分,又有谁在意那些最最寻常的冷暖寒凉呢?可直到遇到你...我才明白原来我还不没有死,我还有气力去爱一个人。的确,你的身份让我犹豫苦恼了许久,但是我现在想通了,我此生怕是再也遇不到第二个能够像你一样愿意豁出性命来爱我的人了。”
说到这时,她上前一步,伸手摩挲着我的脸颊,有些恍惚地道,“林慕,最初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你是怎么能够接住我的?你明明是最不应该来救我的人。”
我想她是指当时的我不过只是个路过的陌生人为什么还要冒着自己性命之忧出手相救,但我没有思虑那么多。我盯着她,眼睛一片湿热,甚至微微灼痛。
我终是不顾一切地抱紧了她,开心得几乎又要涌出眼泪来。
除此,我不知该如何表现我心中的狂喜。
我没有想到她能够安然接受我,没有想到我在她心中也有那么重要的一席之位。
没有想到自己这份如此微不可言的爱恋竟能有如此圆满的结局。
一切都好像是在做梦。
她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听见她用极低极低近乎呢喃的声音说道,“林慕,无论你是谁,我都愿意和你在一起。是不是无论我是谁,你也都会愿意爱我?”
我用力点头,觉得自己此生,已别无他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