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扑中文)有狐(二)
对于凡人的情,花吟醉在天界时曾听白浮生说过,跟着柳凤歌在人世这些年也耳濡目染些,可是处在烟花地界,入目多是轻浮假意,jj苟合,多少也知道为何柳凤歌单单与方舍成交好。方舍成待柳凤歌发乎情,止乎礼,未敢擅越一步。哪怕是将花吟醉当做柳凤歌接回了府上,也无丝毫不尊重。总听人说,方舍成爱柳凤歌,是真的爱着,因而才将他像菩萨一般供着,一丝一毫都怕玷污了他。方舍成看凤歌的眼神里没有算计,因而小狐狸也喜欢这个好人,从柳凤歌还活着时便喜欢。叫他跟在这个好人身边,似乎也不是什么太为难的事。
竹溪深处,深宅独院,都是方舍成新置的,其中摆设用器,俱是依着柳凤歌的喜好而置,此中深情,溢于言表。
柳凤歌是个伶人,难免带些女气。那时的花吟醉勉强学着柳凤歌的样子,一举一动规规矩矩,满桌的大鱼大肉不得多吃,没事也要歪在床上恹恹地,捏着嗓细声细气说话。别人皆说柳凤歌金贵得很,花吟醉却知道柳凤歌本来就有这莫名其妙的病,从他还是景阑时起便一直没好过。可怜的小狐狸装病卧在床上,抱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咽口水。
被方舍成撞见偷吃的那夜,花吟醉左手烧鸡右手腊肠吃得满嘴油光光,眼睛还望着橱里的酿茄子。方舍成轻轻推开门,便看到是这样的景象,凤歌纤细的身骨外罩着件略宽的水色长衫,乌亮的发松松地拿根带子系了,葱尖样的指头抓着大鸡腿,秀巧的嘴却大大张着,一口咬上那鸡腿肉,一排牙齿白森森……
方舍成愣了,倚着门看着他大快朵颐;花吟醉抬起头,才终于见了门边靠着的那人,已不知看了自己多久,身后是朗月皓亮,苍烟微缭,那人的半边脸被月色照亮,轮廓分明。花吟醉放到嘴边的腊肠也掉到地上,半张着嘴局促地盯着方舍成。
那夜方舍成微笑着将花吟醉从地上拉起,拿帕子替他揩了嘴,用个大瓷碗夹了好些荤菜,扯着花吟醉出了厨房,带到池塘边的石凳上瞧月亮。
白日暑气消去,夜露清凉微沾,望一轮皓月,听一阵蛙鸣。花吟醉埋着头不敢说话,恐怕露了馅,方舍成却道:“凤歌,方才不是还好大胃口,怎么不吃了?”
“不吃了……”花吟醉撇撇嘴,柳凤歌是不会那样狼吞虎咽的,一颗心悬着就怕方舍成已经看穿了。
方舍成又道:“……平日若是饿,就只管吃。先前在班子里不能够多吃,如今你又不唱了还忌惮些什么?”说罢将用筷子夹了个豆腐圆子递到吟醉嘴边,吟醉半张着嘴等他喂,豆腐圆子进不去,方舍成又笑,竟强把那圆子给塞到吟醉的嘴里去了,把吟醉噎得够呛。
“看你还端样子呢,赶紧来吃罢,瘦成这样还不多吃呢。”
吟醉小声嘟囔:“吃胖了就不是柳凤歌了。”
却被方舍成听见,摇摇头道:“柳凤歌就是柳凤歌,瘦了胖了世间也只这柳凤歌一个。”说罢丢了筷子径直用手去掰开鸡肉,道:“你瞧,我也吃,都别拿筷子了,单用手倒吃得爽快呢。”
花吟醉见他真用手抓着肉往嘴里送,犹豫了会儿也伸过手去抓吃的把嘴里塞满。
“就该如此,我们在外闯江湖时也常这么不拘小节,都已惯了。凤歌……”
花吟醉抬头,对上方舍成温和的眸子,听得他轻声道:“……莫再拘束了……见你今日这样,我是真的开心呢……”
花吟醉不太懂,只觉得面前的人脸庞温柔得,好似水里摇晃的月亮一般了,晃啊晃啊,小狐狸有点晕乎乎的……
小狐狸想不通人情二字,怎么是有借有还,凤歌要自己还上的要还多久,要还多少,还到何时。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方舍成素日里也并不限制花吟醉出行,见他到外走动反而高兴。一日用过晚膳花吟醉便沿着竹溪散步,瞧着左右没人,就变作了原形,衣衫抛在岸边,一头扑进月下金闪闪的溪水中玩儿。径直游到江心,玩得野了,就忘了是什么时刻。
忽听得岸边有人叫“柳公子——柳公子——”
花吟醉探出头来,见是一个方府的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走了。花吟醉不知出了何事,忙游回岸边,不见小丫头,只见一人白袍张扬,如雪飘飞。
“白浮生?”
“小狐狸,别来无恙?敢化出真身来了?”
花吟醉上了岸,抖抖毛上的水,再化成个薄面微腮的少年,有些怕怕地同白浮生道:“没人发现的……”见白浮生笑,便更加怕道:“哎哟,再不敢了!”
白浮生道:“这些天可露出什么破绽了?”
“那倒没有……我只说我摔坏了脑袋,有好些事儿都不记得了,他也没法拿我的短处不是……但是有些东西我不懂……”
“什么?”
花吟醉便问出了自己一直的疑惑:“什么是情?凤歌要我帮他还情,还多少,还多久,怎样才算还完啊?”
白浮生一霎不能语。花吟醉还眼巴巴地望着等他回答,白浮生思索后道:“……他的意思……恐怕是希望你替他与那人两情相悦,共度此生……”
花吟醉又问道:“……两情相悦?是什么意思?是他一直对我好,我也一直对他好?”
“……是吧……真的有了情,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笑容恐怕都能叫你心荡神驰……人的情,亦与欲念自通,不免生肌肤相亲之愿……真的有情,甘愿为对方交付一切,声名,金钱,哪怕是性命,也在所不惜;真的有情,便千方百计达成对方之愿,他若过得幸福,自己业已满足……”白浮生沉沉道,思绪像是飘到了老远。
花吟醉琢磨许久,半懂不懂,再问:“还到凤歌回来为止么?”
白浮生惨笑:“是……还到他回来……”
“你不是去医他了么,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白浮生缓缓摇头。
此时林子后突地窜出个影子,竟是方舍成。他直直奔来,拾起地上花吟醉方才褪下的浅绿衣衫,焦急地往河那边望,只剩江心月影,晚风徐来。
方舍成这才顾得上身边两人,见到jj的花吟醉还有些惊异,花吟醉连忙往白浮生怀里钻,白浮生不慌不忙尽量用袍子给他掩上,气定神闲回看方舍成。
方舍成问:“这位兄台,可曾见到此处有一模样清俊的男子?”大概用手比划了下:“大约这么高,就是穿着这件衣服的。”
花吟醉“咦”地一声从白浮生怀里探出头来,那衣服是自己脱下的,看来方舍成是出来寻自己的了。
“小兄弟你可见过?”
花吟醉正要说话,却被白浮生捂住了嘴,白浮生对方舍成道:“衣服在这,人却不见,不是下河玩水,便是投河死了罢。”
方舍成一时气梗,摇摇头不敢置信:“再没这样道理……这些天都还过的好好的,怎可能就投了河。”说罢竟开始解开外袍,要亲自下水去勘验一番。
花吟醉看不下去,阻道:“他诳你呢,方才是有人游水来着,后来错拿了我的衣裳走了。”
方舍成眸子一亮:“当真?”
“假不了,不然我光着身子在这做什么呢。你回去等着,兴许到家了呢。”
方舍成鞠了一躬,又深深将白浮生望了两眼,忽而运气腾空而起,踩着竹林枝梢去了。
“挺会撒谎嘛。”待方舍成走得没影,风停树静,白浮生才道。
花吟醉道:“好好的你为什么作弄他,我要快些回去,不然就糟了。”
白浮生闷闷道:“……不过是想骗他入水玩玩,何必替他打抱不平。他来找的是柳凤歌,可不是你。”
花吟醉有些恼了,不爱听白浮生说话,变成原形撒开蹄子跑了。方家少爷给吃给喝,好言好语伺候着,哪里像白浮生这么讨厌,越想就越觉出方大少的好处来。
他从后院窜进了宅子,溜回自己厢房,刚刚变成人形,衣服都来不及穿上,房里的门便被推开。
方舍成轻功了得,只比它慢了这一点。花吟醉还有些冒冷汗,仍回不过神来,便被跨门而入的方舍成狠狠抱住按进怀里。
鼻口埋在他胸前,闷得呼吸艰难,花吟醉挣了挣,没挣开,却被搂得更紧,只听方舍成低哑道:
“凤歌……凤歌……莫再这么吓我了。小丫头在河边见着你的衣裳,我还真以为你投了河……凤歌……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说出来让我与你打商量,莫再吓我了……”
声音颤抖,气息不稳,这不是平日的方舍成,花吟醉只觉一颗心忽地跳的快了,这个怀抱炽热如火,小狐狸觉得自己要被烧着般,这把火一烧,恐怕就再无法扑灭了。
方舍成突然松开他,沉下脸教训道:“往后出门若回来的晚,也要先打个招呼,你不知道有人会担心的么?下次再不许这样。”说着说着好似又有几分恼怒:“从前不觉得你缺心眼,怎么就越活越回去了。我还在想是不是这些天我待你不周,知你性子烈,一个不高兴就可以跳楼的。别叫之前我劝你那些话又白说了……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办罢。”
花吟醉缩了缩脖子,闷声闷气问道:“……要是凤歌真的死了,你岂不是也要哭死了?”
“谁知道呢,”方舍成道:“晦气话别再说了,凤歌你定要长命百岁呢。”
小狐狸认认真真瞧着男人方正深刻的面庞,赤着身子也不顾遮,情不自禁朝男人身边挨近了些。
这男人还不知道,他的凤歌是真的死了呢……小狐狸有些鼻子酸酸。
往后花吟醉本性渐渐显露,装病装不成,说话嗓门也渐渐大了,笑得比平日多,起初还好,方舍成也陪着他一块笑闹。可时日久了,那方舍成倒经常锁着眉头。
花吟醉有些委屈,他不是故意答不出方舍成的问跟不上方舍成的话,不是故意唱不出柳凤歌那天籁婉转,不是故意显露他有些异于常人的习性……他本就不是柳凤歌,这能怪得了谁呢……又隐隐有些不安,生怕被方舍成讨厌了去……
为何方舍成不常笑了呢,为何他总用忧心的眼瞅着自己,为何他明明对自己很好,言语间却有些闪避……白浮生说,人之情与欲念相通,有肌肤相亲之愿,可方舍成不曾亲吻,不曾抚摸,就连那日搂着赤条条的自己也不曾起过绮念……莫非是,方舍成没有用情?
这便是一旦用心,担心的事自然多了起来……小狐狸那小脑袋瓜转不过来。
他想讨好方舍成,却又不知可以做什么,方大少爷什么也不缺,又有家仆伺候。他只有一个又一个关于狐仙的故事可以拿出来说说,明明凡人听来荒诞无比,可方舍成每每都很耐心,微笑着听他讲完。小狐狸就这样费心而笨拙地讨好着方舍成。数着漏声尽了一夜又一夜,看着日升日落,转眼春去秋来,年光更改……
后来曾有一个冬日,雪坠纷纷,似玉碎花飞,雪掩重门,冷落梅花,方舍成暖酒烹茶,与花吟醉坐在檐前看雪。
方舍成塞了一个手炉到花吟醉手上:“你冬日里不总手脚冰凉么,还好如今不用冬时登台唱戏……”
花吟醉本不算怕寒,知他说的是柳凤歌,便嗯了一声应了。
方舍成看了半天雪,忽而开口道:“……你曾说你想要一件青丘九尾的狐裘,只因种种难处,再也不能要……若是我送你,是否能替你了此心愿?”
花吟醉猛地打了个寒战,手炉也“嘭”地掉到地上。
方舍成替他拾起,却是扔到一边,反用双手握住了花吟醉的手,肃容道:
“……凤歌,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小半年前我曾见过一人,与你所说那男子有几分相像……当时他正与一个jj的少年在溪边拥在一块……我不敢肯定便是你所思所想的那人,也没有要贬损他的意思,只想劝你,这么多年,他若想得通透早就来寻回你了……既知无望,你又何苦再等……”
花吟醉不知所措,僵硬着由他握着手。
方舍成继续道:“……凤歌,我待你的心,你还不知道么……我也等了你这么久,我能带给你的,真的就比他少么?……给我个机会,不做知己挚友,让我成为你那一支并蒂,一尾比目,可好?”
他严肃坚定,话语中透着的力量,如磐石般坚决。这话又似醇酒,叫小狐狸只闻闻就已烂醉如泥了。
小狐狸迷迷糊糊,半分拒绝不得,痴痴地应得干脆:“好。”l3l4猫扑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