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希望能显示桃花(二)
那叫玉钩的少年也不等二人答应,就径直扯着未靡衣袖往城里深处拖。
未靡眉峰乍敛,却竟没挣脱,任他扯着袖子并肩而行。秦玉凌被二人忘在身后,只得摇头跟上。街衢巷弄里穿梭,牌楼林立,酒旗招展,却无鼎沸人声。
玉钩打量着未靡喋喋不休:“大哥哥,我喜欢你这衣冠,摸着是上好的料子,是凤翎和鲛绡丝相混的吧?式样形制也有些奇异,就是素净了些……”
未靡不答话,秦玉凌听得,心下却暗自得意,想道:哈,这倒也不是十分素净,只是那些嵌宝雕饰都给我拆下换了盘缠了。你是无缘见得……
嘴上仍不忘道:“玉钩公子,敢问这是何处,我和我家公子不知怎地误入此处,还请公子指点出路。”
玉钩恍若未闻,仍对未靡道:“这城里我都熟悉,但凡大哥哥想要的珍宝,城中都有。”
秦玉凌恐他没听着,只得再问:“我二人失路,且有正事要做,玉钩公子可否告知一二此是何地?现在又带我们去何处?”
玉钩还道:“就算是我府中,也有许多有趣玩意儿,我拿给大哥哥瞧。”
秦玉凌讨了个没趣,知他是存心不理会,也不装模作样,不免直接趣道:“玉钩公子未免心偏些,在下不知何处得罪了公子,竟连一句话都不肯与在下说,在下先陪个不是好了。”
闻得此话,玉钩才停住脚步,缓缓回头,觑着桃花美目,上上下下将秦玉凌看了个遍。秦玉凌佯作镇定,也这么微笑回看他。
好半天那玉钩才偏头说出一句话来,差点没叫秦玉凌噎着:
“你生得好丑,我才不同你说话。”
自问自己生的虽不是惊艳绝世,可这自己本来的品貌也算得上英俊倜傥,何以至“好丑”的地步。这玉钩瞧人也太刻薄些。
一时好笑不是,好气不是:“是在下生得丑,唐突公子,抱歉抱歉。”
玉钩又瞧了他好多眼,倒是笑了:“跟着来吧,你家公子总不说话,敢是哑巴哦?”
未靡此时方道:“你怎样才肯告知出路?”
玉钩眼睛亮了亮:“到我府上住一夜,陪我玩……已经好久好久没人同我玩了……”
玉钩的府上僻静,独占一街,足见是个大户,门墙的样子有些奇异,半旧不新,也不知是何朝何代。
大门虚掩,玉钩轻轻一推,便悠悠张开个缝,隐约透出里头的神秘莫测来。
玉钩跨进去,回头手指一钩,示意二人进来。
秦玉凌心知这座桃源城邑有古怪,这玉钩就算非鬼非妖,模样天真烂漫,也是放心不得。当下只看未靡怎样决定。
“无妨。便住一夜。”未靡边道边走进府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得出路,也只能先遂了玉钩的愿才行。秦玉凌也只得跟进。
大门又缓缓掩上,整座宅子好似具玲珑木匣,内装珍宝无数,可却拴上了金锁,紧闭不开……
玉树珊枝,琪花瑶草,玉钩的院中各色珍贵花木,奇石异峰堆叠,又有锦鸡凤雏,还有些不相识的鸟兽,一些停栖笼内,一些散养在园中。秦玉凌见多识广,也不由一时看得眼花缭乱。
到了个卷棚歇山的屋宇前,玉钩将二人请入,珠帘晃开琉璃色,翠屏掩却琥珀光。满屋陈设精巧玲珑,都是稀罕的玩物。
不一会好些貌美男女次第捧着些银盘、钿盒、宝椟过来,列成一排站着,各自风姿百态,一时屋内如群芳争艳,秦玉凌方知玉钩说自己丑是怎地回事,这屋内各个放到尘世中都是鲜见的美色。
玉钩行到一个捧银盘的青年面前,不安分地掐了那人脸颊一把:“甘蓝美人,你待会儿再帮我找些东西玩,这些都腻了。”
那甘蓝点头,玉钩从银盘上拿了个微泛蓝彩的牡丹麒麟香盒,摆在秦玉凌二人面前,喜滋滋道:“这是冥火烧出的赤金打的,如何?”
秦玉凌原也是喜好这些的,拿来瞧了瞧,赞道:“果然好物。”
玉钩得意地又到个捧钿盒的女子前头,扯着她手,嘴唇微翘,满脸少年娇憨,委屈道:“菖蒲姐姐,今日他们又骗我,不同我玩……”
女子腾出手来刮了下玉钩的鼻子:“哪有你逼人玩的道理。”
玉钩佯作恼道:“不管了,他们不同我玩,我就要把他们都抓回来当奴才使唤。”
说罢取了几枚流光溢彩的花钿,递给二人瞧看:“这花钿是蝉翼混入三十六种奇石粉末制成。我有一整盒,还是各式各样的。”
而后又如此这般,又拿出好些奇异宝贝来。未靡兴趣缺缺,最后只管闭目凝神。秦玉凌倒是听得稀奇,竟能和这玉钩攀谈起来,玩赏半日不觉。
待东西看了大半,玉钩走到未靡身边不满道:“大哥哥怎么都不理我,这些东西不好,不入大哥哥眼么?”语意含嗔,可怜可爱。
未靡不睁眼,也不理他。
忽听问外有人回道:“潘公子回来了。”
玉钩笑颜乍现,直往屏风外望,不多时就听帘子响动,有人走进来。
隔着碧纱橱,只朦朦胧胧见个高大的身影,也不说话,正往内室里行去。
“潘舜。”玉钩唤道。
那人站住脚步,却也不过来,只道:“何事?”
玉钩轻狂道:“我今日带回府里的可是神仙样的人物,正在这里呢,你不过来瞧瞧?”
潘舜纹丝不动,只道:“若我的评价会使你高兴些的话,倒也无妨。”
“那你倒是过来。”
“你要的是使你高兴的评价,我在这也可以一样说,要听么?”
玉钩啐了一口。那边潘舜不冷不热地笑:“瞧,你又不听。”语罢便又往里头走了。
玉钩脸色不快,贝齿一咬,悻悻地坐下。
秦玉凌问道:“你和他一道住在这里么?他是……”
“这里的主人只有我一个,他就是个长期借宿的而已。”玉钩犹在气头上:“我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美人,他配得上哪一样,借宿的也不止他,有什么可猖狂。”
秦玉凌只觉这玉钩小孩心性,心下警惕放松了些。
此后玉钩招待了晚膳,又执意将秦玉凌二人分别安置东西两厢歇息。此且不提。
冰轮乍涌,月华如练,整个宅子静谧非常。
秦玉凌独坐房中,晚膳之后玉钩便没再出现过。西厢与未靡的东厢还隔了个园子,也不知玉钩这样安排是何目的。秦玉凌今日竟没机会同未靡独处,也不知未靡作何打算。现今这桃源定是有古怪,他一介凡夫,又没阴司庇护,自保不及,未靡伤重,还法力受制,两人到一处总比分散着要强。
便起身要去东厢去未靡见一面。甫一开门,竟是冷雾森森扑面,顷刻间月暗星沉。
白日里华美稀奇的园子,竟是一点灯火也无,都笼在浓雾之中。山石树木影子沉沉,如鬼魅暗藏。那些珍禽鸟兽,那些美人侍从,俱都不见。这园子竟好比荒废许久的一般。
秦玉凌犹豫再三,不知去是不去,心知宅子已经不同寻常,但若真有人寻衅,坐在此处也不安全,索性出去,再者挂心未靡,他是魔界目标,只怕有个闪失。便大胆走入浓雾里……
满地衰草,枯木残枝,断壁残垣,哪里还是白天的园子。
秦玉凌看不真切,深一脚浅一脚,一时踩滑,当即摔在地上,吃痛不已。还未及呼痛,边猛然打了个寒战——
……手边是一副森森白骨!
秦玉凌才知是踩着人骨滑倒,虽是见惯,终究是有些恶心。
阴风吹背,毛骨悚然一路前行,又见了许多死人骨头,散落四处。土堆隆起,残碑碎坛,想也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冷雾幽光里格外诡谲。
也不知转了多久,忽闻一阵桃花香气,前方是一片桃林,花开簇簇,雾气蒙蒙,一扫先前的恐怖阴森,倒有别致的韵味来。
夜雾桃花,月影朦胧,一阵阵香风,熏得人头晕眼花,神思不定。
秦玉凌喉舌干渴,昏沉中勉强记得学着未靡跟着桃英落下的方向走……
通体如醉,脸颊微烫之时,总算见到一点灯火——是一处八角重檐攒尖的精致屋子。
秦玉凌悄声靠近,舔破了窗纸,凑近瞧看——
纱幕纷飞,轻薄通透,曳地轻拂。红蜡高烧,金兽香沉,人影交缠,衣裳扔了一地。
一个是玉钩,面带桃花,玉骨风流,举动之间,都是情迷诱惑,都染上一抹瑰丽的艳色……眉眼动念,声点情火,试问谁人能抗拒。
玉钩媚笑着捧住男人的脸:“……潘舜,是我好,还是他好?”
潘舜不答,扳开玉钩的手,直接狠狠堵上玉钩嘴唇。
滚倒在地的二人更是疯狂,起伏汹涌,玉钩痴痴地笑,蜜语不止。
那一刻竟有错觉,好似他就是巫山中人化身,好似他便代表着最深的欲念,好似他天生就是为欢情而来……
秦玉凌再不敢看,这桃花香气,竟成了起欲迷烟般,叫他心荡神驰,再看下去不好收场,便忙踉踉跄跄再度走回桃林中……
只是却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绕着绕着,竟又回到那间屋子来。
再度附眼往屋里望去,已是云抛雨断,万籁俱静。
只有玉钩一人,点了一盏灯,在案头把笔,像是作画。
他只披着中衣,头发松松地拢了。烛火不定,玉钩脸上明暗不均,显得阴鸷诡异。唇角勾笑,下笔专注,一点点,慢慢地描绘……
——一副人皮。
玉钩的桃花美目竟投向秦玉凌窥视之处,冲那里一笑,低低道:
“害怕了么?”
被发现了!
绘着人皮的玉钩放了笔,对外头秦玉凌道:“怎么不进来?不陪我说说话么?”
秦玉凌只得强压惊骇,走了进去。
“可怎么办呢,被你看见了啊……”玉钩撑着下巴,一副苦恼无助的神情。秦玉凌却更是恐惧。
“既都被你看去了,索性不瞒你,坐下跟我说说话吧……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肯同我说话了。”玉钩瞬间又欢欢喜喜地来拉秦玉凌的手,带到圆桌边挨着坐下。
玉钩显然兴致勃勃:“我越瞧你,就不觉得你难看了,这是何故。你放心,你这皮肉不新鲜,我断不会扒了你的皮。”
秦玉凌仍旧心内惊惶不定:“……你方才绘的那具人皮……是潘舜的?”
玉钩咯咯笑出声来:“怎会,我已让他睡下了。他皮相还不如你,我要他的皮做什么。就是要皮,今日那大哥哥的皮才是好的……”
秦玉凌猛然拍桌一站:“你把他怎么了?”
“哟哟,你这般着急做什么?”玉钩促狭道:“我真想做什么,你又能拦得住我?”玉钩将秦玉凌按回椅上,窝进秦玉凌怀里,桃花的香味撩人。
眼前绝色不错,但这美貌又是一张怎样的人皮。
“你不怕我?”
事到如今,秦玉凌也只得道:“不怕。你绘人皮,而我的脸也是其他人的皮肉堆成,若说心情,我想我与你相通。”
玉钩怔了怔,盯着秦玉凌看了好久,而后垂头低喃道:
“……真是……你也不换张漂亮的皮……”
“……你有什么话,都说吧,我愿意陪你,听你说。”只要你此夜不伤他。摸不清未靡处境,索性装作贴心人,横竖玉钩到底少年心性,说不定能熬出条生路来:“……你是鬼么?……”
“鬼?”玉钩笑笑:“那等蠢物,我怎会是……”突然又语声寂寞:“他们都不肯同我玩……”
桃花香味缠绵悱恻,披着人皮的少年紧紧拥着难得的听者,一夕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