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弹奏着单调而且沮丧的曲子。
天地间一片阴霾,冷风如冰,如此萧索的大地,令人心有不安,总有一股阴气自地缝中飘然而上,莫名而且可怕的声音划空而过,夜观星相者能见鬼影重重。
秋雨,死咬着痛苦的人挣扎着!
躺在窗前病床上的兰静秋,苦笑着,听着这令人乏味的雨声。这病,已经折磨了他干瘦的躯体很久了,直到现在,病魔似乎才想起应该收场。
生命将走向终结,对他来说并不会因此而觉得遗憾或不甘,相反,他笑了,艰难的笑了,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谓的“可以解脱了”。
黎明时分,或许还更早一点,他终于感觉身体不再那么疼痛,整个灵魂也渐渐离开这个可怜的躯体慢慢飘入屋子上空,事实上他已经开始失去知觉。
他眼前的一切也因为灵魂的脱离身体而一切变得光亮。有两个人——确切说他也说不准是不是人,正因为称呼为“人”,那是这两个像人一样。
来者衣着独特,头戴高帽,身披长衫,一白一黑,怪模怪样其丑无比,毫无感情地看着他冷冷发笑。
“你们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对吗?是来带我去地府的吗?”
他看着来者问,也希望对方能回答。
但是,这两像人一般的东西却闭口不语,径直上前牵着他,然后转身走出屋子。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灵魂跟着“黑白无常”走出这间简陋、肮脏、充满霉味的房间。
走在外面,他只觉得空气清新,两年了,从他的儿女为争夺他的财产把他这被病魔缠身的躯体无情的“丢弃”这阴暗的像地狱一般的房间里,他除了呼吸着发臭的霉味和屎尿味,他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三人在空中飘了很久,终于,飘到了一座桥边,桥头上有一石碑,因为时日过久,石碑已经发黑,但上面刻着的“奈何桥”三字还依稀可见,此处虽烟雾弥漫阴风如刀而且鬼影重重,但桥旁像街道般有很多店铺,只是里面一样货物的没有,店铺里只有几个碗,是放在店中一个台子上的,上面还放着一个大土坛。
“先生,来喝汤吧!我家的汤最正宗,一点都不掺假。”一个黑瘦的只能看见枯骨般的老女人从店铺里冲出来,两只干瘦如鸡爪的手紧紧的抓着他,这老女人头发稀少,却常常的直到肩上,眼睛深陷,嘴唇干裂并且发紫,露出像长城缺口般的尖尖的长牙,此人若是走在人间,一定会吓死很多人。
“还是到我家来吧!”又有很多像那老女人一样的卖孟婆汤的鬼魂跑出来。
大家就如抢生意般拉着他从不同方向扯,简直像五马分尸的酷刑。
“好了,”他说,“我去她那里!”
他看见了一个老太婆,那老太婆估计是因为年迈的原因所以没有上前来抢生意,只是傻傻的看着他,于是他认为照顾一下这个可怜的老人很有必要。尽管生病以前他没有想过帮助谁,甚至为了钱他不择手段,几年时间令许多人跳楼、吞药,而他却从一个几乎乞丐的人成为当世富豪,商场巨子。过上挥金如土的奢侈生活,却不想最近两年身患重病,亲人子女为争夺财产,把他像丢垃圾一样随意找间简陋的屋子安置了他。
于是,他又过上了苦难的生活。
老太婆见他照顾自己生意,高兴极了,急忙起身向他迎了上去,端着一碗不知是啥颜色的汤水递给他。
“喝吧,喝了你将忘记前世的痛苦,你才能真正的解脱。”老太婆说。
“什么?那就是我真的已经死了?”他很诧异,仔细的端详这眼前的老太婆。
老太婆点点头,说:“算是吧。”
他苦笑一下,说:“那也好。”
不过似乎又想起什么,于是问:“我听说人死了要经过奈何桥,那桥边有个老人叫孟婆,而且过桥的人都要喝她的汤水而忘记身前种种,怎么我却看见有好多人在这里摆摊呢?”
老太婆晃了晃头,把项上头颅转动了一圈,然后说:“以前是的,就我一个人在此给人汤喝,有好心人便会给我点钱,于是时间一久,喝汤给钱就成了一种习惯。却不想有人以为这是一笔好生意,说看不惯我在此独家经营,阎王以及掌管阴司的判官便在这奈何桥旁征地修建店铺,他们亲戚朋友就请求在此做起了卖汤的生意。于是这奈何桥上就成了这繁华景象。”
“原来如此!地狱里的鬼神也在做生意,而且竞争激烈。”他点点头,心里明白了,为什么世人都称呼下地狱的灵魂为鬼,这鬼就是精灵啊。
他环顾一下四周,此处屋舍俨然,正如那老太婆所言,传说中的荒野的奈何桥此时像人间一般热闹。
走上桥,他觉得心里轻松了,因为喝了孟婆汤,他相信他以后真的解脱了,不再因为他生前的作恶多端而内疚,他将忘记生前种种恩怨,忘记自己作恶多端,或许,来生有机会再做个善良的人吧,他想。
可是,当他刚走下桥时,他认出了一个人,一个曾经被他害死的人,这人正开着一辆豪华轿车。
“兰静秋,哈哈,你也来了?想不到啊,你弄死我这才多久?你同样来到地狱,嗯,你怎么一身尿骚味,怎么,生前瘫痪而且没有人照顾?”那人停下车喊他。
他皱着眉头,倒不是因为对方对所说的讥讽的话,他心里很是不解,不是已经喝过孟婆汤了吗?他一直想着这个问题所以没有回答那人的招呼。
原来这老太婆也不地道,汤水也掺假。他苦笑一下,回头看了看那老太婆。
老太婆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疑惑,于是微笑着站在桥对岸高声地说:“要想真正喝汤忘记生前之事,喝一碗是不够的,要分疗程,每一次都得给钱。”
他不在相信,也不想喝什么孟婆汤,回头对那个招呼他的人说:“你还记得我?这车很不错。”
“是吗?我女儿烧给我的,在这地府,要想过上和人间一样的生活,还得亲人有钱,否者,你看那些。”那人指着前面不远晃动的鬼影说,“他们无家可归呢!在这地府一样要讲钱的,快去向阎王报到吧。”
“我儿子也会烧栋别墅给我的。”他强颜装笑,实际上他心里已经害怕了,从儿女最近的斗争和对他的态度来看,他觉得他会像那些无家可归的鬼影一样四处漂流,瘦弱的身体任凭地狱里阴风的呼啸着折磨,他们也没有办法,因为没有钱的找不到栖身之所,尽管这地府的房子也不少。
那人笑了笑,摇摇头说:“会吗?”然后驾驶者车子一溜烟走了。
他呆望着那辆轿车失去的方向,前方一片昏暗!
他心里清楚,他这么一死他的儿女们将会做什么,说不定已经在做了,之前早就听说大儿子与小女儿因为争夺财产早就反目成仇,——一句话,怎么会顾得上他来呢?
他摇着头无奈地笑了笑,笑得如此勉强和心酸,或许,这就是生前作恶多端的报应吧!他想。
“走吧,”黑无常有些不耐烦,一直盯着他,这是从见到兰静秋到现在才说的第一句话。
“我叫兰静秋,兰氏集团董事长,以前是很有钱的,只要……”他转身对这黑白无常说,希望这两个鬼差能尊重一下他,别这么粗声粗气的催促着,难道鬼就真的非得催促不可?
“别啰嗦了,”白无常终于说话了,他似乎只有来到阴间才有胆子说话一样,而且声音不小。
“你有钱!嗯,那是以前的事了,”黑无常冷笑一声说,“现在你一无所有,就跟我俩一样。或许我还比你好点呢,至少我们有工作,可以领到工资。”
兰静秋听了又苦笑一下,他觉得黑白无常说的没错,他现在很是凄惨,这两个鬼差的确比他要好得多,至少他们不会无家可归。
他继续往前走,一路上见到的皆是房屋成群,车水马龙。
地狱和人间似乎差不多,同样有商店,也有房屋,只是比人间稍矮一些,街上停着很多车子,有好些已经破旧了,只是空间还是那么阴森昏暗,几乎没有白天。
到处黑烟缭绕,灰茫茫的地狱四处鬼哭神嚎,一个个苍白冷漠的脸庞从兰静秋身边飘过。
“黄泉路上无客栈!这是谁说的?简直谬论,这一排排建筑也都有门面嘛。”
他四下里看着传说中的阴曹地府里的一切,心下更加凄冷。
终于走到了目的地,那个阳间人人惧怕的阴曹地府,再游走一里路便到了阎王殿。
这阎王殿就在阴间街道尽头,这是一栋像西方教堂模样的高大的建筑,虽然黑气笼罩,但还是雕梁画栋,所以既显得阴森,又显得庄严,正中两扇巨大的黑漆大门,门两边分别站着牛头和马面,这牛头和马面手中各持一柄长枪。
门口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电视机、电冰箱,连麻将桌都有,这些都是人间烧来的,,阴间可不会自己生产,也用不着生产,缺少啥人间自会烧来。
这时大黑漆门打开,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妇人走出来,像是已经给阎王报到过了,甚至得到了可喜的判决,她笑眯眯的走出来,找到自己的电视机和一顶花轿,礼貌地给兰静秋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兰静秋矗立在大门口,心里却很紧张,未死之前在电视里看见演员们扮演的阎王丑陋凶残,像饿虎一样端坐在阴司府衙公案台前大呼小叫,还看见好些小鬼被各种刑法收拾。
鬼影重重的阎王殿,像人间热闹的某个机关一样人来人往,大家沮丧着走进去,开开心心的拿着一个像是本子一般的东西出来,然后在门口清点自己的东西。
“快进去吧,”黑无常说,而且使劲的推了他一下。
兰静秋苦笑着,极度害怕的样子,他缓缓走了进去。
此时,殿内还有好些人,大家争吵着,有的大喊着说要上天堂,大家举着手,像在火车站售票窗口挤身买票的游客般骚动。
兰静秋见状,他纳闷了,他奇怪这阎王大殿为何不像《西游记》里描述的那般阴冷黑气,反而相当热闹,也不像人们所说的阎王在审判刚来的人,反而眼前的场景几乎在人间很多场所都看见过呢,他生前在公司招聘人员,也曾出现过这样的场景。
他想上前找个人问问,刚向前迈出两步,便又有一少年走了进来,他回头看了看少年,发现有些面熟,于是转身过来仔细的打量着。
这少年一身白色名牌西装,只是现在有些脏了,染着金黄色头发,后脑勺还有用紫色染剂染出“OK”英语单词。
他也看见了兰静秋。
“兰叔叔?”少年突然喊了起来。他似乎认识兰静秋。
“我见你有些熟悉,只是……不好意思……你是……”兰静秋支支吾吾地说,要知道,当别人能叫得出你的名字而你却记不起他是谁,这对他来说那是一件多么尴尬而对自己也是多么无礼的事。
可是,兰静秋的确不认识他。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霍聚财啊,虽然我并不喜欢这个名字,不过我还是要这么告诉你。”少年说。
“聚财?”兰静秋迟疑一下,随后“哦”了一声说,“霍百岁的小儿子,你年纪轻轻,怎么来这里啦?”
少年霍聚财听他这么一问,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说:“不就是开车出了车祸嘛,你看,心脏上还插着一根树枝呢。”他边说边晃动着身子,胸前的确插着一只不是太长的树枝,看样子一定是开车撞在一根大树上。
“你是撞在树上?”兰静秋问他。
他点了点头,正要张嘴说话,便听见有人大声喊:阎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