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说得好听,他终究没有再找到冯姑娘。
那一抹忧伤的影,不知在何处辗转流离,不知病有无复发?不知,有没有被邪道抛弃?
紧张焦急的念头沉淀于心底里,逐渐化为焦虑,最终成了恐怖。
“小伙子,你是在找人吗?”
“是。”
“唉,你这种小伙子,老夫我见多了。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也能猜得不离十了,听老夫一句劝,那些把得不到的红颜当成仙子,寻死觅活要找到的,都是一时冲动犯糊涂。你冷静几天,就知道何去何从了。”
“可是,她陷入了危险,我必须去救她!”
“什么危险不危险的?顶多就是子过得苦一点,人家怎么活,那是人家的事,就算她要去青楼过子,也不关你的事。”
“老丈,你不懂……”
“小伙子,并非我不懂,是你不懂啊。你以为江湖之中的事,就与这世俗之人能见到的世俗之事大不一样,我就说不上话了吗?其实啊,涉及七六,江湖之人,还不如我这个世俗之人懂得多哩。”
走在大街上,袁兴旭遇见了一位好心的老者,老者模样颇有德高望重的威风。不知怎的,他虽为江湖之人,见了这样一位生活在几乎是另一个世界的世俗之人,竟产生了求教之心。
老者言尽于此,便要离开。
袁兴旭连忙喊住老者,口气恭敬了一些:“老丈……”
老者回过头来,问道:“小伙子还有什么事吗?”
袁兴旭肯定地点点头,问道:“世俗世界的生活,苦吗?”
老者面露惊讶,随即哭笑不得,摇摇头,叹道:“你们这些江湖之人,真是不食人间烟火,连世俗世界是什么样都要问我。”
袁兴旭惭愧地低下了头。
一生自诩正道,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却连百姓生活的世俗世界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乞丐是渴了还是饿了,又怎么知道要给他们水还是饭呢?
不知道她究竟会遇上什么,谈何解救她呢?
“请老丈指教。”
老者摆了摆手,感慨道:“什么指教不指教,这些都是世俗之人都懂的东西。世俗世界,从来都是乱世,穷人很穷,富人很富。穷人要做活,富人享福。不过我看呐,你们江湖更乱。”
袁兴旭来不及问他们眼中的江湖是如何乱,而追问道:“老丈,穷人没有出路吗?富人不会遭遇危险吗?”
老者道:“穷人有出路啊,只是出路少一点,想赚钱难;富人有危险,却也很少是穷人造成的,要怪就怪他们相互倾轧,自作孽不可活。”
袁兴旭点点头,道:“如果一名女子,是穷人,她会因为什么原因进入江湖?如果是富人呢?”
老者摇摇头,道:“小伙子,你问得太多了。我猜,又是与那位姑娘有关吧?”
袁兴旭毫不遮掩地点头。
老者想了想,道:“若是穷人,多是被强盗土匪、富人所啊,这样的好人家姑娘,我也见过不少,走投无路,除了天资好的进入江湖,其他的也就只能被强卖了。”
袁兴旭子一震,忐忑不安地问道:“若是富人呢?”他声音轻了下去,一个字比一个字低。
老者摇摇头,道:“富人的闺女,也差不多这般了。只有少数,能以一技之长,谋一个正当份了。”
袁兴旭脸色刷的白了。
她会琵琶,她当是有一技之长的那些人吧?
世俗怎待她如此?
可她还说,她想活下去。
这个世俗世界,不值得你留恋,你也不该活在世俗之中,才去了江湖世界吧?
“小伙子,不是我抱怨,事实上啊,你们正道,究竟为了我们世俗世界做了多少,我不敢说的。”老者皱紧了眉,对着他,忧心道。
袁兴旭回过神,只有痛苦地点头,口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些年,我们正道做了什么?只是跟邪道打架吧?
呵呵,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只不过闹得大一点,闹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
又恰好,没有大人阻止这场大打出手。
这场正邪之战,便这般从江湖出现之初,延续到了现在。
他愧疚不已,满面羞红。
终究还是正道在心中扎下了深远的根,此刻对着世俗世界一位普通百姓的责问,他如同大梦初醒般惭愧不已,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至于凌影阙那些人,他忽然想到,这些年声势越发壮大的凌影阙,有什么资格指责她们?她们在报复他正道之人,报复他们没有为世俗之人做过实事。
他没有资格,正道之中也没有人有资格指责她们。
老者注视他羞愧不已的面色,只有一声长叹,道:“孩子,我们世俗之中,从来都是不公平的。老实说,那位姑娘,进入江湖,如果闯得不错,也许会比在世俗之中好得多。”
袁兴旭不敢相信,也不敢回答。
“我们世俗人,有些人觉得江湖就是分正道邪道,那些都是傻子,可惜大部分都是傻子。有些人觉得江湖像采矿场、店铺一样,不过是一个谋生的地方,你说他们是错的,但是,这个解释,也有对的地方。世俗之中活不下去的人,就去江湖。”
袁兴旭以敬佩的眼神望着老者,这次是全乎求教的语气,问道:“老丈你眼中的江湖是什么样的?”
老者哈哈一笑,道:“当然是一个和我没什么关系的地方啊。我这把年纪,都要死了,不管是世俗世界还是江湖,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袁兴旭惊讶,额上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汗水淌了下来,他心中惭愧,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正道没有像正道说的那样,给予世俗世界足够的保护,一个世界,一条界限,永远划在那里。
正道不知道他们缺什么,也从未问过他们缺什么。既然如此,何必去管那么多?
袁兴旭苦涩地笑着,陷入了沉思。
老者微微点头,背着一箩筐不知是什么东西离开了,也许是要带到某个集市里去卖吧。
他佝偻着瘦小的子,背着那沉重的箩筐,行走间箩筐发出痛苦而低沉的“吱呀吱呀”声,犹如背负沉重之压力的穷苦人,小心翼翼地痛苦却不敢大声反驳。
袁兴旭连忙放下自己的绪,赶上去托起箩筐,道:“老丈,我来帮你。”
老者笑了笑,道:“好好好,谢谢你。”
袁兴旭喜悦地替他背起箩筐,一瞬间发觉了从前与邪道敌视时从未感觉到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