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姐妹久别重逢相当不愉,几个小姐妹这一日见面却也不甚和谐。
黄五娘居住的这个院落,命名为“桑榆”,几间屋舍自是不如太夫人住的正房那般宽敞,但庭\/院却是相当幽深的,有黄六娘引领,旖景几个一路观赏景致——虽说还不到春暖花开,但院落里有许多碧植,这时新芽已在柯枝上绽出尖角来,清嫩的翠色,看在眼里也十分悦目。
不想才望见几间屋子,便有候府的丫鬟迎上,先是施了礼,紧跟着就毫不客气地“请”随侍的下人出去。
贵阁千金们出门作客,带着随侍本是惯例,就算小姐妹们要说私话,也只消让丫鬟们避出屋子,在院子里或者廊下待命,身为主家,出于礼数,更不能这般强硬地阻止客人的丫鬟随行。
黄六娘与江月很是尴尬,江月连忙解释:“原本有‘避邪’一说,祖母也很是重视,这些日子以来,也就是咱们姐妹偶尔来探望,五姐姐才见,下人们都得留在院外。”
黄五娘身边的丫鬟甚是坚决,挡在阶下冷颜说道:“五娘说了,既然法寺高僧说最好不要见外人,便得依言而行,国公府娘子们是亲戚,不算外人,可丫鬟们还是留在院外才好。”
遇此冷待,旖辰与旖景都有些不愉,六娘更是蹙紧了眉心。
但究竟是表姐妹,为了这些小事争执也不像话,旖辰便与旖景商量:“市坊间谣言纷扰,也难怪表妹紧张,咱们体恤一些才好。”
旖景便不多言,干脆吩咐秋月、夏柯两人先回正院去,只六娘本就不屑那些神鬼之说,性情又有些孤高,暗忖五表姐的态度,是不耐烦与她们见面,便不想送上前讨嫌,只说:“我担心冲撞了表姐,也不好入内,五姐转达一声问候就是。”
不由分说转身按原路返回。
江月更觉尴尬,连忙陪着笑脸将旖辰与旖景请了进屋子。
黄五娘原本忙着绣嫁衣,只裹了件半旧的雪青色披风窝在炕上,这会子才收了针线,活动着酸软的手腕,见帘子挑起,打头入内的旖辰穿着件明紫色的斗篷,衬得眉目熠熠、意气风发,连往常瞧着刻板的五官,这会子也显出喜意盎然,竟忽地明艳照人起来,只觉数月闭门不出的郁闷更重了几分,懒懒下了炕,无精打彩地与众人见礼。
旖景见她虽不显清瘦,可脸色黯淡无光,眉梢眼角隐隐透出股沮丧,心便悬了起来,上前拉着五娘的手,关切地询问:“姐姐可是觉得身上不好?若是不适,还得请大夫来瞧瞧才稳妥。”
旖景原是一片好意——她本就担忧着三皇子心怀不甘,又有那谣言四起,担心有人会对黄五娘不利,才婉转提醒。
哪知黄五娘这些时日实在憋闷,兼着对婚事的期待,更担心会出什么意外,合了那妖僧的恶言,听了这话,心里便不痛快,冷笑一声:“阿景可是兴灾乐祸?盼着我有什么不好?”
众人皆是一怔。
旖景讪讪放开了手:“表姐误会了。”
江月连忙转寰:“五姐姐这些日子憋闷着,难免心浮气躁,才误解了阿景的好意。”
黄五娘也醒过神来,自知有些无理取闹,她一贯极重修养,收敛性情,若是以往,别说对表姐妹,就算是对外人,也不会如此失礼,一来是因为那些个闲言碎语,二来也是因为这些时候的确心神不宁,一见国公府的娘子,尤其介怀旖辰曾是三皇子的“倾心佳人”,不觉就想到云游僧关于她并非“福泽深厚”的判词,又是委屈,又是不愤,怨气就爆发了出来。
自己反而抽泣起来:“都说我命格不佳,不配为皇子妃,是拣了便宜,抢了辰表姐的姻缘,必遭祸患,辰表姐你自个儿说,我可曾抢了你的姻缘。”
旖辰本就不善言辞,更何况这些个有关情缘的话题,又羞又急,忤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还是旖景紧声地劝慰:“五表姐何必理会那些人嚼牙,分明是妒嫉你罢了,这门姻缘本是天子册定,怎么会不般配。”
江月也是一番苦劝:“五姐姐当真是因着这些时日憋屈了,倒将气撒在了辰表姐身上,那日不过是安慧的冷言冷语,你又不是不知道安慧的性情,对哪个人都没有好话的。”
劝了一场,反教黄五娘越发忧愤,只顾捂着脸哽咽,也不让姐妹们落座,旖景见这番情形,知道她心里芥蒂已深,若是强劝,反而火上浇油,只好对黄六娘说:“五姐姐心绪不佳,我们也不便再打扰,六姐姐多陪着说会子话,劝解一番才好。”
便与旖辰告辞出来,江月过意不去,又担心着旖景介怀,交待了一声儿就紧跟出来,一路上说不尽的好话,只盼旖辰与旖景不要放在心上,苦请着两人去自己院里小坐。
旖辰因好端端地受了一场抢白,心里到底有些烦闷,只说还是去太夫人跟前儿,旖景心里有些不踏实,倒跟了江月去她屋子里,婉转地打听着这些时日以来的情况。
“瞧着表姐的面色当真有些不好,性子与从前也是判若两人,当真无礙?”旖景问道。
“不单阿景你这么说,大伯母也是这般以为,连太医都请了两回,诊脉之后都说不碍事,就是五姐她心重。”江月也甚是苦恼:“我得了空,常去看望她,但她一直都郁郁不乐,还是介意着那些个闲言碎语。”
“也不怪表姐介怀,那云水僧出现得当真蹊跷,还得当心。”
江月有些疑惑:“阿景是怀疑……”
“我只是觉着,自打中秋宴上,就有些不太平,防备着总归有好处。”
“还能怎么防备呀,五姐这段当真是院门儿都不出了,家里的人,也就只有咱们几个姐妹才能进桑榆园,今儿个你也瞧见了,连我们的丫鬟都是不让进院子里一步的。”江月闷闷一叹:“别说五姐,连她跟前的几个丫鬟都不出院门,饮食是专门开的小厨房,大伯母精心挑选的几个媳妇悉心打理,别说外人,就连二婶子都不让进去,阿景想来也知道的,祖母她始终防着二叔二婶,就怕他们俩使坏。”
经江月这么一说,旖景更觉得若是有人想要谋害黄五娘倒真寻不到门路,除非是有内奸,因此又问:“表姐院子里的下人呢?可都是家生子。”
“以前还有几个外头买的,自打出了传言,尽都调去了别处,眼下都是大伯母择选的丫鬟,不仅仅是家生子,都是大伯母的陪房,个个都有根有底。”江月说道。
如此说来,当真是密不透风了,旖景方才觉得安稳了一些。
又说黄六娘,苦劝一场,好容易才让姐姐止了眼泪,只叠声地抱怨:“都是我多嘴,把安慧的话告诉了姐姐,倒让你迁怒了阿辰,姐姐当真糊涂了不成?咱们与她本是表姐妹,将来姐姐与她又是妯娌,自然应当比旁人更亲近才好,秦三娘本就不好相与,成了四皇子妃,有陈贵妃撑腰,她们一头可是与太子、三殿下不合的,你若是得罪了阿辰,将来若与秦三娘有了什么矛盾,也少了个帮手不是?”
这时,黄五娘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心里头也极为懊恼,可嗓子里依旧像是塞了白叠一般,闷得难受:“我的心事,六妹你一惯明白,虽从前就欣赏三殿下,可因着母亲的劝,早就不存他想,谁曾料峰回路转,真成了缘份……自从圣上赐婚,我这心就没有一日安稳过,就怕生出什么意外来,偏偏不知从哪里出来个妖僧,说了那些歹话!再有一点,三殿下原本仰慕阿辰,闹得街知巷闻,我心里头怎么也不是滋味,你说阿辰无论才华,还是样貌,哪一样比得过我,怎么偏偏就得了三殿下的心!”
“三殿下到底是少年意气,说什么一心一意,谁会当真?若当真如此,也不会闹出千娆阁的事来了,姐姐你且宽心,今后日子还长,哪里就得不到三殿下的真心。”黄六娘哭笑不得,搂着五娘的胳膊又是一番宽慰:“无论三殿下如何,阿辰的心可不在他身上,姐姐何苦与阿辰过不去呢?反倒落得小器了,我可是听说,皇后娘娘已经替殿下谋定侧妃人选,一个是孔家的旁支女儿,虽身份到底不如你,可模样是个妖娆的,还有一个皇后胞妹夫家的庶女,也是个狐媚子,姐姐与其同阿辰置气,还不如想想以后……自从圣上登基,对父亲的信重就不如从前,姐姐还得指靠着大长公主替你撑腰呢。”
黄五娘经这一番提醒,彻底清醒过来,忙拉了六娘的手:“都怪我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这会子也无颜再见阿辰了,且靠着妹妹替我转寰几句,切莫让阿辰真恼了我。”
六娘见姐姐总算是心平气和,这才放心,一口应了,便也告辞了出来,打听着旖辰这会子正在祖母院里,忙疾步跟了去,到底寻了个空子,单独拉了旖辰在旁,好一番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