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对厨房的“执着”旖景早从罗纹口里得知,不需猜就知道是小谢氏的嘱咐,于是利用单氏的嘴,使小谢氏生疑,最终导致了小谢氏借着厨房施压以“试探”冬雨的忠心,旖景十分好奇,冬雨会想出什么办法“暗探”厨房,可等了两日,却没等来冬雨的行动,反而到了她去龙府做客的日子。
龙太夫人邀请旖景用午膳,不好太早登门,赶在巳正时恰好,当旖景下车,及目已经是白晃晃的一片日光。
龙家的女眷以朱氏为首,已经候在了二门。
旖景从软轿里下来,才一抬眸,便见一个身着湖水绿暗花比甲的半老妇人,发髻上带着牡丹花冠,尽管满脸的笑,可眼睛里仍掩饰不了两道厉色,又因一张嘴唇太显单薄,委实看不出慈和的模样。
旖景目光在朱氏身后中年妇人的一身妆花锦禙上一顿,不着痕迹地移开。
一个姨娘,竟然与娟娘并肩迎客。
朱氏一见旖景拾阶上来,将动作放得极缓地一个屈膝,是行礼的架势,可显然等着世子妃客套,免了她的礼。
到底是来做客,旖景也没有太摆宗室的架子,虚扶了朱氏一把,又一手扶起娟娘:“姨母免礼。”
可笑的是朱姨娘也顺势直了腰,还暗暗推了身边的龙大娘子一把。
龙大娘子尚未及笄,挽着一对花苞,这时翻着一双略呈三角的媚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旖景的穿戴,微不可见地一撇嘴角,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妒忌,礼倒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下去,口里却喊了声“五姐姐”。
旖景故作讶异地看向娟娘:“这位是……”
不待娟娘说话,朱氏已经忙不迭地引荐:“是老身的长孙女儿,闺名唤作婷兰。”心里未免不满——世子妃出阁前,明明在宴会上见过大娘,黄氏还专程引荐过,世子妃年纪轻轻,记性怎么这么差。朱氏还想重点引荐一番,却见世子妃已然上前一步,亲亲热热地拉了二娘卓兰的手,喊着兰妹妹。
朱氏狠狠瞪了娟娘一眼,终究忍了这一口气,抖着锐利的唇角上前,请世子妃移步正厅,暗暗打量了紧随旖景身后的四个丫鬟,与一个管事装扮的嬷嬷,考量着等会儿难道要当着这些人的面儿提说婚事?
好在世子妃让丫鬟们候在厅外,只带了个嬷嬷入内。
嬷嬷是祝嬷嬷,旖景今日特意找老王妃“借”来的。
正厅首坐,朱氏当然要先让旖景,论理旖景是亲王世子妃,莫说朱氏仅仅是一品诰命,就算旖景继母黄氏这样的公候夫人,在她面前也要恭敬让座,不过朱氏以为,她到底长着旖景两辈,旖景应当会让她首座。
果然,世子妃“不敢”在她面前摆架子,笑着坐在面东的宾位,又称夫人不需拘礼。
朱氏心里满意了,笑容这才舒缓了几分,于首座落坐,待丫鬟们捧上了茶,由娟娘亲手接了过来,呈了一盏给旖景,再呈了一盏给朱氏,自己侍立在朱氏身旁。
两个小娘子当然也不敢擅自落坐,都垂手站在一边儿。
“大娘二娘自去花厅里坐吧,世子妃不是外人,当不会介意。”朱氏心里装着事儿,当然要打发了小辈,见旖景对“不是外人”的说法并没有介意,心里更欢喜了几分,又指了指宾位后头设着的锦墩:“云娘也坐,世子妃是贵客,咱们当陪着好好说会子话。”
朱姨娘闺名一个云字。
朱氏一惯把朱姨娘当作正经儿媳,又因着这是在自家,见旖景一个小辈新妇,还不敢拿腔作势,越发地“不拘礼”了。
朱姨娘得意地冲依然站在朱氏身旁的娟娘扬了扬唇角,眉飞色舞地道了声谢,才刚屈膝尚未挨着锦墩,旖景却已经站了起身,仍是莞尔的模样:“姨母是我长辈,她且站着呢,请夫人恕我不敢就坐。”
笑话,眼看着一个姨娘都得了坐,还放任着娟娘侍立一旁,旖景今日不是来示威,倒是来示好了。
朱氏脸色一僵,心里一堵,语气里就有些逼迫之意:“世子妃不知,你姨母是极贤孝的,往常在我跟前儿无时不尽心侍奉。”言下之意,娟娘本就不该落坐,否则就是不孝不贤。
旖景仍是满面和气:“那是夫人的福份,夫人不需介意,由得我陪着姨母侍奉您。”
世子妃都站了起来,朱姨娘哪敢坐上锦墩,抿着唇角直了膝,暗暗一个锋利的眼神,从旖景扫向娟娘。
朱氏的笑意已经彻底无影无踪,微咪了眼睑看了旖景好一阵子,才干着嗓子说道:“您是贵客,老身哪敢失礼……罢了,黄氏坐下吧,今儿个有世子妃在,我也不敢再使唤你。”
这话已经十分难听了,旖景却装作没有听懂,扶了娟娘的手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才返身坐了下来,又听朱氏十分不满地吐出四字:“云娘也坐。”
但朱姨娘已经抖擞不起来,眼看娟娘坐的是宾位,她却只能坐在后头的锦墩,她还晓得以自己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不敢与世子妃同位而坐,随着屁股挨上锦墩,懊恼便从肠子里往上攀爬,只用带着尖刺的目光,一直盯着娟娘的后背。
朱氏稳了半天的神,才平缓了几分胸膛里的郁气,找回滋润的音调,不是那么干哑地寒喧,先问候了老王妃的身子,听说康健,道了声万幸,转而就提起了谢妃:“世子妃年轻,应是没见过娘娘,最是个温婉贤惠人儿,便连老王妃都赞不绝口,可惜的是天不假年,走得太早,老身有幸与谢妃曾是手帕交,闺阁时情份极好。”
这显然是开场白,借着与谢妃的交情开始,将话题转入正轨,朱氏紧接着又说:“栋哥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听说眼下掌着西山卫所,也算成材了,娘娘在天有灵也会欣慰,那时娘娘在世时就说,想与敝府结成儿女亲家,可惜老王妃作主,替栋哥儿定了镇国公府的娘子,也是一门良缘,只怪敝府没有福份。”
旖景垂眸,看着裙子上施逦的兰草卷纹,心说朱氏还当真大言不馋。
谢妃打牙根就没把她这个奴颜卑躬的闺中知己看在眼里,便是镇国公府三房的嫡女,还是谢妃亲哥哥的女儿,她都瞧不上,认为虞栋虽是庶出,到底是宗室子弟,比世家勋贵都要高上一个台阶,三房是庶支,女儿没有资格成为虞栋的正室,才蛊惑了老王妃促成与镇国公嫡女这门姻缘。
当然,旖景不会打断朱氏的话。
“听说王府二郎尚未婚配?”朱氏总算入港,眼睛里满是迫切,朱姨娘也暂时停止了对娟娘的恨视,贪婪地看向旖景。
“未曾听二婶提起。”旖景莞尔作答。
朱氏对这答案非常不满,可有求于人,只好强颜欢笑:“今儿个世子妃也见着了婷兰,她两月后就将及笄了,老身念着当年与谢妃娘娘的情份,还想着续了那未成的缘。”说完,一副世子妃应当懂得言下之意的神情,目光灼灼地直盯旖景。
旖景看了看娟娘,甚是惊讶:“姨母,据我所知,大娘仿佛并非您亲出。”
朱氏神情一僵,她未必不知庶出的女儿配不上宗室,但一来想着王府里老王妃是个糊涂的,旖景这个世子妃又是娟娘的外甥女,只要她肯从中说合,也未必不成,再者不就是个名份吗,大不了把婷兰记在黄氏名下,可不就成了嫡女?当即就张了口:“虽不是亲出,但不是也得喊媳妇一声母亲吗,老身早有想法,把婷兰记在媳妇名下。”
说完,严厉地盯着娟娘:“媳妇应当不会不愿意吧。”
旖景再度莞尔:“龙夫人,您是姨母的婆母,我也不将您当外人儿,有的话,我就直说了,这嫡庶之分,可不是仅看是记在谁的名下,二弟是宗室子弟,身份贵重,这话我可不敢回去跟二婶提,我劝夫人也打消了这想法,您听说哪个宗室子弟的元配娶的是庶女?更别说大娘的名声……当着贵女们的面,就敢对嫡母口出不敬,别说宗室子弟,只怕略微顾及体统的人家,也接受不了。”
其实旖景可以把话说得婉转几分,但今日她就是有心激怒这性情暴戾的老太太,和不知天高地厚的朱姨娘。
朱氏被这番话堵得肝胆俱胀,一双为了显示“慈和”略咪的眼睛顿时青突了出来——她原本不是个和气人,因着朱文在东明哀帝时巴结肖氏一党,她这个妹妹日子过得本就十分跋扈,后来大隆建国,风水转向,朱家败落,为了家族复起,朱氏无奈之下才在贵女面前极尽讨好,后来嫁入望族,朱文与朱潜又攀结上了宁氏,家族复兴,朱氏哪里还会忍声吞气,待龙太傅过世,她成了龙家一言九鼎的主母,越发专横武断。
朱氏又一心把旖景看作小辈,论来她可当得一声姻祖母,哪曾想旖景竟然“不贤不孝”,非但不按她授意行事,反而冷嘲热讽!
不过朱氏尚未发怒,朱姨娘已经摁捺不住了:“世子妃,您可不能只听那些闲言碎语,这分明就是心怀叵测之人有意中伤大娘。”
朱氏被这一提醒,忍了忍怒火,循着朱姨娘的目光阴沉地盯向娟娘:“黄氏,可是你有意败坏大娘闺誉?”
娟娘虽与旖景早有沟通,这时还是要装装样子,诚惶诚恐地起身:“母亲,媳妇是大娘嫡母,自是不会行此糊涂事。”
旖景看向朱氏:“龙夫人,这可是许多人有目共睹,姨母从未说过大娘一句不是。”
朱姨娘一听这话,忍不住从锦墩上一跃而起:“世子妃,你这是指责长辈冤枉黄氏,可别以为身为世子妃就能仗势欺人!”
好个仗势欺人,当年朱氏可不也指责过老王妃这个罪名?
旖景冷笑,见朱氏一脸严厉,显然赞同朱姨娘的说法,看向娟娘:“姨母,我一直还在纳闷,不知这位是谁?”
娟娘满面尴尬:“是朱姨娘。”
朱姨娘尚且不知她已经“以下犯上”“以卑犯尊”,兀自满面跋扈,不是她不知好歹,委实自从进了龙家,有朱氏这座靠山,她就从没把其他人看在眼里,又屡屡出席宴请,见那些夫人太太对她也是轻言细语,越发高高在上,殊不知那些贵妇乐得看笑话,又都知朱潜是个小人,冷不丁地就会咬人一口,平白无故事不关己也没人多事得罪他,这才由得朱姨娘自我良好。
再兼着朱姨娘得了朱氏多年教导,仗着长了些岁数,把天下年轻人都看作小辈,以为但凡小辈都得对她们这些尊长“尽孝”,更何况旖景的确是娟娘的外甥女,名符其实的小辈,朱姨娘底气十足,认为搬出这顶尊长的帽子,就能压服堂堂世子妃。
旖景根本就不屑与朱姨娘对嘴,只笑笑地看了一眼祝嬷嬷。
祝嬷嬷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足底透上,她可将世子妃那句话铭记在心——能夺奴婢性命者,不仅手握身契之人!什么意思,无非是指别以为只有小谢氏与镇国公三房才能左右她儿女的性命。
祝嬷嬷一念及此,哪还敢袖手旁观,上前沉着脸就是一句:“区区妾室,也敢在贵人面前大呼小叫,出言冒犯。”
朱氏眼下已被气得七窍生烟,自是晓得谋划孙女儿嫁入宗室无望,却不甘白忍了这口气,冷哼一声:“世子妃,您的这个奴婢可算大胆。”
旖景一挑眉梢:“龙夫人,这位嬷嬷原本是祖母跟前的教管嬷嬷,眼看着有人以卑犯尊,为护主而出言喝斥,才是她的职责。”
一提尊卑,朱氏也是眉梢高挑,凌厉的目光直视旖景:“那世子妃可曾将老身当作尊长?老身论来,也当得你一声祖母了。”
旖景端的是“失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