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九遥与林绛珠刚走出百十步,天色便猛然阴沉下来,红枣儿般的雨滴,劈里啪啦砸下。萧九遥赶紧脱下紫衣百花袍,罩住自己与绛珠,舍一取一。头顶上没个东西罩着湿的便是全身,届时只需把长袍晾干便可。
绛珠怀里紧紧抱着包袱,二人朝着前方跑去。约莫跑了一里,按说应是到了那群小孩儿口中的客栈,但萧九遥没有看到客栈,倒是看见了一座破败的城隍庙。
萧九遥抬头看了一眼,地方虽是不下但太为破旧,屋檐之上半人高的杂草丛生,就连大门都不知所踪,一根横梁由顶上斜至地面,正好将大门呈对角一分为二。绛珠也四处张望留意了一下,确实没有看到客栈。
“进去先躲躲吧,待雨停了咱再出去找客栈。”、
绛珠躲在萧九遥的长袍之下缩着身子说道。
此时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进去暂且避一下大雨。
院子中的杂草比房檐之上更盛,几乎长到了与绛珠期齐肩地步。院子正北处便是一座宽敞屋子,正冲大门儿处摆着一座高大石像。
二人在破庙里捡了些朽木,生气一堆篝火。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如是一盆浓墨泼在苍穹之上,照道理说只有半夜子时后天才会这般黑,可是阴天的缘故?
绛珠望了四周一眼,墙壁四角处蛛网成片,一股木头腐朽气息充斥着整个大堂,黑夜中极为安静,只有虫子啃食木头的沙沙声。
“公子,这地儿有些诡异。”
萧九遥在篝火旁支起一个架子,将湿透了的紫衣百花袍晾在上面,浑身只剩一套蚕丝胫衣。给衣裳翻了个面儿,萧九遥笑着说道:
“在包袱里取一件干爽衣裳来。”
绛珠在包袱里翻了一通后并未找到萧九遥的衣裳,里面只是整齐叠放的几套麻衣,最后将其摊开。照顾了萧九遥多年的绛珠自然知晓他的尺寸。
“这,这是公子的衣裳.”
萧九遥转过身来,张开双臂,笑着说道:
“自然是。”
绛珠过去给萧九遥一点点穿上,说道:
“不曾见过公子还有这样的衣裳。”
“这不就见到了?”
萧九遥继续说道:
“里面还有你的几套衣裳,待会儿换上。”
绛珠给萧九遥腰上束上布条儿,说道:
“待找到客栈了珠儿在换。”
萧九遥突然凑近绛珠,眯眼笑道:
“难不成珠儿怕本公子偷看。”
绛珠脸红不语。
给萧九遥换好后,二人坐在火堆旁。四周不知名的虫子啃食朽木的沙沙声在黑夜中异常响亮,有萧九遥袍子罩着她,衣裳没有湿上多少,只是鞋子给湿透了,绛珠将鞋子脱下扣在两根儿木棍上。
绛珠缩着身子四周环视一圈,胆怯说道:
“公子这是什么地方?”
萧九遥从怀里掏出那本《庚元道文契》,缓缓翻开说道:
“应是一座城隍庙,江陵不是有座白帝城?”
“可公子我们没有在白帝城里呀。”
绛珠说道。
萧九遥悠悠开口:
“谁说城隍庙就得建在城里。”
“公子说城隍庙不建城里建哪里?”
“街上”
见萧九遥坐在篝火旁认真看书,绛珠也不自讨没趣,盯着篝火发呆,不在打搅萧九遥。时不时也偷瞄他一眼,火光映着萧九遥侧脸,平日里他穿着那套紫衣百花袍时像是以为世家公子,如今换上了一身粗布麻衣,倒像是一位书生,绛珠偷偷笑出声来,怎他的家公子怎得看也不像是个掌柜。
正当此刻,看书的萧九遥也笑出声来,说道:
“这道文里说的还真是那么个意思。”
绛珠凑过去,目光落在书上的一句话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继续向下看去“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绛珠也看不出萧九为何而笑,疑惑说道:
“公子笑甚?”
萧九遥常年与朝廷官员来往,自然懂得一些朝堂之势。指着那句“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嗤笑说道: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当年太奉先皇征战四国,平定天下后便想过河拆桥,来了一个酒杯释兵权,朝中诸多武将愤愤离去。之后朝廷文人逐渐能与武将分庭抗礼。之后几十年,太奉各地方旧国余孽纵起,小战不断,百姓民不聊生。几年后青州大涝死伤无数,后又天下大旱,死数万之众,那时朝廷可有赈灾粮批下?这便是圣人所治理的太奉?”
萧九遥愈说愈是气愤。
绛珠知晓当年萧九遥是逃难过来的,大有夫唱妇随之势的鼓着腮帮子气愤说道:
“公子说的是,若是奴婢见到了朝廷里的那位张太傅,定要当面质问他一番!”
萧九遥平下心气笑了笑,并未继续言语。
皇莆佑如何?桂春坊最大的乘凉树!朝廷正三品官员!与那位张圣人相比如何?蝼蚁仰大象。那张夫子可是实打实的三朝元老,还是太奉三代皇帝的老师,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可谓是真正的一人之下。
莫说是质问,便是见上一面都难。传闻见他比见皇帝还要难。近十几年他只出现在朝堂之上,出了那座大殿便在府邸之中,不见任何外人。
门外轰然一声巨响,萧九遥放下书卷望向门外,绛珠蜷缩着身体,靠在萧九遥身上死死盯着外面。
一阵嘈乱脚步响起,院中存有积水,听声音并不是一人过来。外面的人看见屋里的火光,笑着说道:
“没想到这里还有人。”
随着声音落下,屋外走进来一个打伞的胖和尚,旁边站有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应是说进来了三人,胖和尚脖子上还坐着一个缺了门牙傻呵呵乐的姑娘。
“施主,外面雨下的实在太大,可否借公子之地,躲雨一晚?”
萧九遥还未开口,下破胆的绛珠见这胖和尚面善,瞪眼说道:
“不行,这是我们先找到的地方。”
随后又垂萧九遥耳边小声说道:
“公子咱出门在外的可要小心一些,坏人可不会说自己是坏人。”
也不知那胖和尚听见了没,反正和尚身旁的妇人是听见了,妇人叉腰摆出一副要吵架的凶狠模样:
“你这姑娘说话好生难听,我们怎就是坏人了?老娘看你俩儿才是坏人。一男一女独处这破庙之中,可是做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儿?”
见妇人这般厉害,不曾与人拌过嘴的绛珠缩了缩脖子,半个身体藏在萧九遥身后。
骑在和尚脖子上那个小女孩儿,攀在胖和尚耳边捂手小声说道:
“这位姐姐胆子真大,敢跟娘亲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