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边王府江家长女今日出嫁,是个足以轰动全国的消息,且在此之后数百年,人们谈论起来依然兴致盎然。不是我夸大其词,其中原因,怕是说给你听你都不相信。
靖边王江听白战功赫赫,可惜天妒英才,年仅三十五岁便薨逝了,留下一儿一女,实在可怜。陛下念及靖边王功勋,想着两个孩子无父无母,提出将他们收入宫中抚养,谁知道,竟然被驳了面子。
提出异议的是江听白的女儿江寒。
当时这个小姑娘只有十四岁,自小身体孱弱,却是个极聪明伶俐的才女,尤其在兵法韬略上颇有研究,几次跟从父亲出征,为父亲出谋划策。
江听白在世的时候,一向低调沉稳的他,破天荒地在一场庆功宴上夸赞自己的女儿说,我能挣得些许功劳,多亏了我的女儿!
江寒之名,由此传于江湖与庙堂。
江听白为国捐躯后,江寒听说陛下有意将她和弟弟江宏收入宫中抚养,身穿素服,手捧靖边王府护国金令,跪在朝堂上,声音朗朗,道:“臣女与弟弟有幸得陛下垂爱,本该千恩万谢承受恩泽,但先父曾留有遗训,得君恩养易,为国尽忠难。臣女恳请陛下,允许臣女抚养弟弟,并代替弟弟接管靖边王府护国金令!”
朝堂上响起轻微的议论声。
皇帝轻咳一声,说:“可是,江宏还太小……”
“古有王勃五岁能文,骆宾王六岁能诗,项橐八岁做孔子老师,甘罗十二岁游走列国,封爵拜相。臣女虚度年华十四载,弟弟江宏也已经十二岁。虽不比前朝先贤前辈,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道理,不敢一日忘怀。如今边疆未稳,我靖边王府但有人在,决不许宵小之辈窥探国土!臣女请求代行靖边王统兵之权,求陛下恩准!”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慷慨激昂,铿锵有力,实在不像是一个只有十四岁的柔弱的小姑娘能说得出来的。在场的朝臣,有须发皆白的大儒,有姿容伟岸的将军,有王侯,有贵胄,无不嗟然而叹,毫不吝啬地奉献出他们的敬佩。
皇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负手而立,说:“靖边王教子有方,朕不如他;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志向,足以告慰江家历代英灵。既如此,朕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朕就将靖边王府的护国金令和所辖将士交托给你,望你能为朕固守疆土、扫除奸凶!”
“臣江寒领旨谢恩!”
那一天,人们都记住了一个白色的纤细的身影,瘦弱,却自有一段不容轻视的傲骨。
之后六年,江家姐弟时常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无论是以少胜多的关右之战,还是孤军深入而险胜的饮马川之战,无论是以逸待劳的红风谷之战,还是千里奔袭的晋阳支援战,靖边王军都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人们传颂最多的,不是万军之中从容进退的小元帅江宏,而是运筹帷幄的靖边王府郡主江寒。
传说江寒身体孱弱,有咳喘的旧疾,手无缚鸡之力,所以从不在三军阵前露面,但每一场战斗的背后,你都能发现她那双拨动乾坤的手。横尸遍野,流血漂橹,一将功成万骨枯。威名和功勋的面前,陈放的总是残酷的现实。
江寒曾望着战后惨烈的景象,落寞地说,我会有报应的。
是,她的“报应”很快就到了。
大荣永历二十一年五月二十,是江寒出嫁的日子,可这一天,靖边王府没人会露出欢乐的面孔,没有人敢祝福她,因为,她要嫁的,是大荣的四皇子容慕之。
大荣四皇子、晋王容慕之,乃是个传说中十全十美的人物,不仅长得潇洒出尘,更是统兵的好手。他是被认为最像陛下的皇子,也是朝臣们猜测的国储人选。
你要问了,既然容慕之那么优秀,是无数闺阁少女的绮梦,为什么江寒不愿嫁给他呢?哎,个中缘由,说来话长啊。
就在一个月多前,北狄侵犯的大同郡。陛下任命晋王容慕之为大元帅,统领朔北、西北总共一十八路军队,靖边王府自然也奉命参战。
战事紧迫,军令如山,江寒姐弟领兵三万,一刻也不敢怠慢,星夜兼程。
大军在山阴城落脚,想在此处稍作休整,查探大同军情,好做部署。
不过,山阴城早已接纳了第一批驻兵。
比靖边王的西北野战军先到一步的,是一个由五千多人组成的部队。部队首领名叫风晴色,是金吾卫大将军风德义的女儿,也是晋王容慕之新过门的王妃。
容慕之少时拜风德义为师学习武艺,由此与风晴色相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人新婚不久,若不是战事紧张,恐怕晋王殿下也舍不得让她出征。
这位王妃,名号丝毫不逊于江寒。她绝不是一个靠着父兄和丈夫的赫赫功业耀武扬威的世家小姐,也不是花拳绣腿卖弄本领的江湖女流,她是一杆长枪横扫八百里黄沙的巾帼英雄,是逢乱必战的三军统帅。她麾下只有五千骑兵,却个个骁勇善战,被北狄人称为“鬼军”。
“水定江寒花不语,风动天晴月色明。”这是街头巷尾传唱的一句诗,也是对大荣“文武双璧”的最好赞誉。
虽说江寒和风晴色并称,但两个人其实并没有见过面。
一者,她们都是女子,就算功劳再大,也没有上朝理政的机会;而领兵出征的时候,风晴色在前线作战,江寒在军帐布防,也常常错过。对此,两个人虽嘴上不说,心里也藏了遗憾。
这次,在行军的路上,竟然能见上一面,不得不说,也是因祸得福。
风晴色乃是个豪爽的女子,一听说江家姐弟即将到达山阴城,大为激动,将手中的双龙银枪扔给侍从,从演武场上下来,直奔城门口而来。
三万野战军将士如黑云压境,裹挟着风尘逼近。风晴色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眯着眼睛远望,就看见茫茫的队伍前面行驶着一辆青白色的马车。马车因颠簸而剧烈晃动,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它吹走。偏偏它又很倔强,背靠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雄健之师,执着地奔跑着。
风晴色爽朗地笑道:“神交已久,足慰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