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慕之还没走到自家大门口,就看见管家慌慌张张从里面迎了出来。他的管家是他亲自调教的,哪里有过这样的慌乱样子。所以容慕之一阵忐忑。
他的担心是有理由的。
虽然耗尽了他作为堂堂亲王的尊严,虽然用尽了他的人脉,虽然得罪了他的父皇,虽然他抛开了只能依靠着表面功夫才能维持的手足情感和长幼尊卑,他还是没能成为支援肃州的军队元帅。好在他成了辅佐太子出兵的副帅,也算勉强给江寒一个交代。
这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可管家告诉他,江寒已经先一步带人冲出了长安,往肃州方向去了。
哎,她到底不满意啊。
容慕之仰起头,任凭炽热的阳光打在身上,灼烧着皮肤泛起疼痛的感觉。他说不上来自己对江寒是什么情感,怨恨?敬佩?怜惜?还是……爱慕?
或许都有一点吧,只是最后的那个情感,他不愿提及,更不愿承认。
太子刚刚说,容慕之和靖边王有些过结。战场上,军事统领若有嫌隙,遗患无穷,所以容慕之不适合领兵。
容慕之是怎么说的?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疾声说道:“江寒乃是本王的妻子,江宏便是本王的兄弟。本王岂会害他?再者,就算没有这场联姻,‘上下同欲’的道理本王也是明白的,断不会把自己的同袍送到敌人的爪牙之下!”
“晋王不会,难道本宫就会?”太子阴险地笑着说,“晋王执着于此次兵权,难道是别有用心?”
“本王是否别有用心,太子殿下心里清清楚楚,不必在父皇面前阴阳怪气。至于本王为何执着于此次兵权,乃是与内人有关。”
“晋王妃?”不仅是皇帝,太子也被容慕之的一声“内人”吓了一跳。在他看来,以容慕之那高傲的性子和与风晴色从小到大的情分,是很难接受江寒的,更不会在外人面前如此亲昵地称呼她。
容慕之回答的却坦然多了:“当然!肃州地界,王妃最是熟悉,放眼我朝上下,没有比靖边王府军师更好的带兵人选了。”
“可她已经成了皇家的媳妇,我朝无数男儿,岂能一直仰仗一个女人带兵打仗?”这次说话的不是太子,而是皇帝。
容慕之从容答道:“正是因为她已经成了容家的媳妇,所以她出面,就不是靖边王府力挽狂澜,而是皇家掌控大局,保卫领土。一举两得,父皇还犹豫什么呢?”
皇帝捻动了一下胡须。他被容慕之的话打动了。
可太子容敬之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他说:“和亲公主被杀,乃是大大有损我朝颜面的事,如今再让女子参与带兵打仗,怕是更要惹人笑话。请父皇三思!”
皇帝瞥了瞥太子,有些举棋不定。
恰在此时,兵部侍郎王琦和散骑常侍郭燃作为太子党的得力干将,参与了这次辩论,誓死为太子争个面子:“陛下,臣以为靖边王虽逃过一劫,但身受重伤。晋王妃自小与弟弟相依为命,对弟弟极为珍视。此次应战情况特殊,未免关心则乱,还是不要让晋王和王妃参战的好。”“臣附议。晋王殿下刚刚得胜归来,正是万众瞩目的时候,若是多次三番执掌兵权,怕是会让朝臣们多做揣度,有伤晋王殿下威仪。况且,寒郡主已经嫁入皇家,如此抛头露面,有损皇家体面。”
容慕之笑了,笑得有点瘆人。
皇帝皱眉,问道:“晋王,这里是正阳殿,你笑什么?”
容慕之的笑忽然荡然无存,他睥睨着王琦,说:“一会儿说我与靖边王府有隔阂,恐为奸人利用,一会儿说我与王妃对靖边王关心则乱,不宜领兵,前言不搭后语,也配站在朝堂之上吗?!”
容慕之的声音洪亮,把王琦吓得后退了一步,冷汗立时滚了下来。
接着,容慕之又对郭燃说:“所谓的‘朝臣们’到底指谁呢?难道郭大人就能代表所有朝臣?寒郡主抛头露面就对皇家体面有损了,那么身为男儿的郭大人怎么不‘抛头露面’,还要站在朝堂上大放厥词?”
“这……”郭燃无言以对。
原本一场辩论即将要以容慕之的胜利告终了,可谁知,早已理屈词穷变成哑巴的太子“咕咚”一下子跪在地上,磕了个响亮的头,说:“父皇,孩儿只想为您分忧,为我朝雪耻,本不是想争什么抢什么的,也没有闲杂的心思。儿臣忝为国储,无尺寸之功,旦夕忧虑。今国有危难,儿臣以为有了报效父皇的机会,可……可四弟……四弟不能体恤儿臣,儿臣还怎么好安稳地坐在太子的位置上,倒不如……”
太子没有把话说完,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听到这句话的容慕之立刻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注定失败了的。容敬之以退为进,把太子之位抛了出来,明摆着是要把容慕之往风口浪尖上推。这一招,怎么能说不狠呢?
皇帝自是发了怒,龙袍的袖子甩的呜呜生风。但他没能说几句完整的话便泄了气,最终下达了决定:“太子挂帅出征,领兵八万赶往肃州。晋王为副将,于甘州驻兵防守,随时准备接应。”
可见,皇帝还是对太子妥协了。
此时站在烈日之下的容慕之,咀嚼着失败的酸楚,明确地感受到,强求来的偏袒和宠爱,在嫡庶尊卑面前,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他的父皇不会因为将帅的生死甚至国土的安危而不顾太子的颜面的。
可也正是因为这次失败,那个外表柔弱内心却惊人强大的姑娘,是再也不会在他的身上寄予任何希望了。
容慕之仰着头,对着苍天长叹一声。
由远及近一串凌乱的马蹄声,伴随着特有的清脆的铃铛鸣响,就算没有亲眼见过,容慕之也能猜到,那是城防营报讯的战马的声音。他们之所以这么急促,容慕之也猜到了,因为他们没能拦住那个被陛下和太子试图困住的人——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