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安宫。
鎏金瑞兽万安炉内,新燃着袅袅的紫檀香。光可鉴人的玄色地砖上,跪伏着十来位朝臣之女。一身莺红珠翠的颜忆环跪在右起第一位,苏拟和她隔得远远的。
正座上的文太后身穿石青色绣行龙缀细密银珠的宫袍,高髻上不饰珠玉。苏拟入殿前远远的一眼看过去,只觉得雍容端庄。
上一世,文太后在吴肃篡位前就崩了,享年七十。吴肃登基后葬文太后以国礼,追封她为孝贤德太皇太后。吴肃在作皇子时最不受文太后喜欢,可葬礼上跪在吴肃身旁的苏拟却觉得,他脸上的悲伤都是真的。
此时的文太后正微微笑着,虽已年过六十,保养得宜的脸上却有着超出美丽的慈祥端庄。她笑着道:“好孩子,都平身。”
文太后多年来虽深受后宫前朝尊敬,却丝毫没有架子,在小辈面前俨然一个亲切的奶奶。
“母后最操心的,果然还是几个皇孙呢。”右座上朱红色华袍的颜皇后满脸堆笑地看向文太后,“今日太后娘娘召你们入宫,可要好好表现。”言罢向颜忆环投去一眼。颜皇后正是颜如海的胞姐,颜忆环的姑母。
苏拟不动声色地和声答道:“是。”
宫内共有七位皇子六位公主,却无一是中宫所出。七位皇子都已入经纶殿念学多年,除了端幸长公主早些年已经出嫁,还在宫内的五位公主年纪都在十一二岁上下。
“老身看这些孩子呀,个个儿都是好的。”文太后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先帝还在的时候,常常带老身微服出游,别的地方不说,那列周山的风光,老身至今都难忘。”
文太后略一沉吟,开口道:“山色入层城”示意众人往下接。
列周山是皇家祭天之地,上一世苏拟也去过,风光的确旖旎。
苏拟模模糊糊地回想着列周山的风光,不知怎的,小时候随父母乘船出游的画面却越来越清晰,不禁脱口而出道:“山色入层城,孤楼晚来风。摇船烟帐里,不见醉江翁。玉阶生白露,白鹭上青松。山河袅袅意,不在诗卷中。”
文太后眼中一亮,对苏拟道:“意象舒朗,倒不像官家女儿的诗。”
苏拟向文太后行了礼,不急不徐,声音清脆:“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幼时好随父母出游,甚喜山野江河之趣,愿为山水行万里路。大吴山河信美,当以游玩赏之,以热血守之。”
“好一句游玩赏之热血守之,我大吴果然不缺好儿女!”文太后笑着,轻轻抚掌,又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臣女是卫远将军苏探荃之女,苏拟。”
“苏探荃是我大吴的良将!好孩子,到老身身边来。”
苏拟应了,低着头行至文太后身边。文太后见苏拟衣着素雅举止得宜,回话不卑不亢颇有将门风范,慈爱地笑了。又对颜后道:“这孩子清爽大气,招人喜欢。”
颜后忙笑着附和:“母后喜欢的必不会出错。”
文太后点点头,从腕上取下一串寿字纹珊瑚珠串,放入苏拟手里。
苏拟行礼谢赏:“臣女谢太后娘娘赏赐。恭祝太后娘娘福体万康,寿与天长。”
“好孩子,不必拘礼。”文太后又吩咐宫人给苏拟在自己脚边设座,苏拟恭婉地落了坐。
“太后娘娘,臣女也想到一句。”见苏拟坐下,颜忆环急急地开了口。
苏拟不动声色地向颜忆环瞥去一眼。
颜忆环今日是好生打扮了一番,精心梳理的凌云髻上插着一支金鸾衔珠的步摇,一溜儿晶亮的翠玉珠在发侧轻轻摆动。一身水红色系碧玉绦的妆花缎裙,罩一件蝴蝶纹的粉色罗衫。细细描过的眉间贴着点了金箔的花钿,一张小脸也涂得嫩白。
苏拟目光平静地看向颜忆环,藏在袖里的手却不由自主捏紧了。
“这是哪家的孩子,打扮得这么喜庆。”
“母后不识,这是臣妾哥哥家的女儿忆环,今年十四了。”颜后在一旁回道。
文太后微微点头,看着颜忆环:“且说来听听。”
颜忆环清了清嗓子,声娇语柔:“山色入层城,高朋满座楼。天朗气清日,设宴款豪候。”
文太后的笑淡淡的,换了坐姿道:“到底是颜如海的女儿,心大的很。”
文太后的话不轻不重,却吓得颜后变了脸色,面上的笑有些撑不住:“母后言重了,忆环一个女孩子家家,什么心大不大的。”
文太后扫颜后一眼,声音有些冷:“皇后这话可就错了,女孩子家有志没有错,错只错在用错地方。”
“母后说的是。”
几句话前还亲切慈祥的太后,已经目视前方地端坐着,一下子变得极具威仪。苏拟仰望着高座上不怒自威的文太后,突然觉得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这么看来,太后这些年虽在深宫,恐怕也早已忌惮颜如海兄妹了。
当朝皇上虽朝事不力,但孝亲尊师,极其敬仰文太后,而文太后在年轻时也是有过雷霆手段的。这些年颜相在前朝的动作,太后未必不知道,但以苏拟重活前的事态来看,颜家到底是失控了。
看来苏拟若想扭转局面,文太后这边,是必借不可的力。
苏拟向颜忆环瞥去一眼,只见她涂得粉白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委屈又困惑地抿着嘴。
苏拟见了在心中哧哧发笑。颜忆环心眼虽坏,但也从来就不是个有头脑的,太后今日这番话够她琢磨了。
文太后看了一眼殿外,眼见雨已经停了了,颜皇后到底是个察言观色的:“你们便散了吧,太后娘娘也好休息。晋王爷还在练场上等着呢。”
苏拟也起身,和众人一并行礼退了出去。一直在殿外候着的宫人领她们往练场去了。
见宫人远远地行在前面,几个鹅黄翠绿的官家小姐忙围过来安慰颜忆环。
“颜姐姐莫要难过,太后娘娘那番话是说给我们大家听的。”
“可不是,依我看,太后娘娘今天除了苏拟妹妹,谁也没瞧上呢。”说话的是礼部尚书的长女,言罢回过头不阴不阳地冲苏拟一笑。
苏拟行在最后面,闻言只觉得好笑。这些话里的夹枪带刺,以前的自己肯定是听不出的。
“要我说,咱们可都得打起精神,一会儿练场上晋王爷也在呢。”
说的便是皇上最小的皇弟,十七岁的晋王了。苏拟上一世虽和他没有交集,但也在宫宴上见过几次,确实是生得一副好模样,也难怪被京城的各色千金记挂。
“有颜姐姐在,晋王爷还会看得见你不成?”
“就你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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