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极殿。
吴唤坐在高座上,随手拿起案上的一封折子,抬眼看向刑部尚书陆振海:“陆卿,江南一事,该审的可都审清楚了?”
吴唤言罢,有意无意地向颜如海瞥去一眼。
陆振海微微上前一步,恭谨地道:“回皇上的话,都审清楚了。只是这后续的查证,恐怕还需要些时日。”
吴唤闻言,点了点头,又道:“吕津良这些年在任上克扣的银两,可都尽数对上了?”
陆振海心中一紧,也只得低头如实地道:“回皇上,吕津良在任三年来,在各层所克扣的银两数额实在不小。即便是查抄了吕府,这个空缺,恐怕短时间内还是难以填补。”
陆振海言罢,立即屏了息,将头低了下去。
这几日来,刑部上下几乎是在不眠不休地查江南与吕津良的案子,越往下查,就越是令陆振海心惊。
吴唤冷笑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既如此,陆卿就慢慢来。朕,也不急这一时。”
陆振海心中一轻,立即道:“臣遵旨。”
吴唤的目光有意地在颜如海的面上停留了片刻。
颜如海肃穆而立,尽力地保持着面色如常,只是那紧抿的嘴角,让他的法令纹看起来更深,也暴露了他竭力掩饰的紧张。
吴唤意味不明地微微一笑,目光掠过颜如海,停留在立在武臣第一位的苏探荃身上。
“苏将军。”
“臣在。”
吴唤轻轻将手中的那封折子敲在案沿上:“朝城和晋州的兵马,可都按时返回驻地了?”
苏探荃不明吴唤此番发问的用意,略显困惑地老实道:“回皇上,两州兵马已于昨日各自回营,皆是按时返回驻地。”
“嗯。”吴唤微微点头表示赞赏,又道,“朝城的兵马统领,叫什么来着?”
苏探荃回想片刻:“回皇上,朝城兵统姓王名俑,从前是苏家军的兵士,于四年前鹰嘴渠一役有功,后由兵部调到朝城统兵。”
苏探荃言罢,兵部尚书袁礼便立即接过话来:“正如苏将军所言。”
袁礼虽然也不知吴唤此番发问的用意,但他同苏探荃一样,是个刚直不阿问心无愧的,自然也不惧吴唤的种种发问。
吴唤点了点头,又起身缓步走下高座,立在苏探荃面前笑着道:“既然说起了于战有功,那朕就不得不再夸一夸苏卿你啊。”
苏探荃闻言,正色道:“臣为武将,率兵打仗那是应该的,皇上不必夸臣。”
吴唤手中用力,拍了拍苏探荃的肩膀,以眼神示意:“苏卿不要过谦。”
“这天下,谁人不识你苏家军的威名?大吴这些年来四境太平,何尝不是你苏探荃的功劳?”吴唤抬高了声音。
袁礼闻言,也衷心地道:“卫远将军功劳,众人有目共睹啊。”
袁礼此话一出,更有百官纷纷附和。
苏探荃听了众人或真心或假意的夸赞,面上依旧毫无傲色,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也只是忠君之事而已。”
“既然苏卿不愿居功,也就罢了。”吴唤微微一笑,背起手来,“只是这魏国公如今还了乡,奉阳八姓里,若还留着魏氏,恐怕不太妥当。”
吴唤此话一出,百官心中已经了然。
“还有那海东吕氏,出了吕津良此般枉法之徒,若还能高居八姓之一,恐怕难以令百姓心服,更令八姓蒙羞啊。”吴唤淡淡地道。
“皇上所言甚是!”吴唤话音刚落,就有淮西林氏和山南宋氏之人高声附和。
他又背着手,缓步走到颜如海面前,伸出手来不轻不重地在颜如海肩上拍了拍,眼神如刀,嘴边却带着笑:“不知颜丞相,又以为如何?”
这短短几日间,颜如海已经见识到了吴唤在除奸党一事上的雷厉风行。
从前那些跟在他屁股后面马首是瞻的官员,如今一见风向不对,各个该中立的中立,该倒戈的倒戈。现在他手下除了吏部尚书方谌,和几个心腹之外,已再无能用之人。
更何况,手里有他不少把柄的谢宽,如今也落在了刑部手上。
思及此,颜如海不禁咬牙暗恨。
而此刻,即便他心中有再多的怨怼愤恨,也不敢在吴唤面前表露分毫。
他眼前这个不怒自威、手腕凌厉的皇帝,已经远远不是从前那个远离朝政、远离朝政的皇帝了。
颜如海唯有竭力隐忍。他微微伏下身,一字一句地道:“一切,尽凭皇上定夺。”
经纶殿。
苏拟见今日天气晴好,特地着了一身轻便的武装,也不乘轿辇,和荣安慢慢地晃到了经纶殿前。
荣安一看见吴肃被众人团团围住,还以为他们是在欺负吴肃,捏紧了小拳头就冲上去:“你们在做什么?”
二皇子吴敬对荣安一笑:“九妹妹来了。”
吴筠闻言,抱着臂打趣荣安:“九妹一大早的,莫非吃了炮仗?瞧你这气鼓鼓的样子。”
荣安伸手就在吴筠臂上拧了一把,跺着脚道:“你才吃了炮仗呢!你们来这儿不好好念书,围着五哥做什么?”
吴筠假装吃痛,呲牙咧嘴地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向你英勇的五哥哥讨教学习啊!”
吴肃此刻也知道荣安是误会了,忙对她道:“他们在问我江南之事,你也别上来就对兄长没大没小,不礼貌。”
荣安闻言,这才放了心,又对吴筠做了个鬼脸,转过身跑了。
颜忆环看见荣安跑过来,面上又堆出那副献媚的笑来,正欲上前与荣安说些什么,就听得身后一人冷声道:“公主,咱们还是早些进殿吧,莫要让贺掌教久等了。”
颜忆环皱着眉回头一看,正好看见苏拟那双冷冰冰的眼正盯着自己,盯得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发毛。
这不是那不入流的苏家独女,苏拟吗?颜忆环不屑地回望着苏拟。
当初就是她在选试和宫宴上抢了自己风头!
颜忆环冷哼一声,上前几步道:“你就是苏拟么?”
苏拟挑一挑眉,慢慢地移开目光去,望着天边一朵奇形怪状的云彩:“有话直说。”
“你可知我的身份?”颜忆环怒目。还从来没有朝臣子女敢这种态度同她说话!
“身份,什么身份?”苏拟抱起臂来,视线回到颜忆环身上,又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嘲讽地道,“你还有什么名号是我不知的吗?”
颜忆环咬牙:“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何对我这般无礼?”
“我可是颜氏后人,且比你年长!你见了我为何不行礼,还这般张狂?”颜忆环咬牙道。这个苏拟她总共就见过两次,两次都抢尽了她的风头!
她堂堂颜氏嫡女,八姓后人,如何能让一个粗蛮武夫的女儿这般将自己踩在脚下?她今日无论如何也要争这口气。
苏拟在心中冷笑,这个颜忆环,还真是从小就蠢笨鲁莽又无理取闹。
苏拟看一眼正欲发作的荣安,示意她先别说话。
又看向柳眉倒竖的颜忆环,挑一挑眉:“我凭什么要给你行礼?你姓颜就了不起么?”
“我就是不喜欢向姓颜的行礼,你能拿我怎么着?”苏拟笑嘻嘻地耍赖,看着颜忆环的眼里却并无笑意。
“颜姑娘,不要在经纶殿前吵嚷。”吴肃声音冰冷,走到颜忆环面前,隔开她和苏拟,声音里透着威胁。
苏拟看见吴肃过来,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脸色一沉,拉起荣安就向经纶殿里走去,没有看见颜忆环陡然红透的脸。
经纶殿里,钟声一响,原本聚在殿前的众人此刻也都散了,纷纷走到位置上坐好。
苏拟托着腮,看见同已经大愈的贺清珏一起走进来的王德辅时,微微吃了一惊。
谁料王德辅却径直走到了苏拟面前,脸上笑容慈祥,声音里隐隐透着欣喜。
“苏姑娘,起身接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