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龟、灵鹤躬身退出冷寂的小院,默然转身,分向东西而行,如幽灵般隐入夜色。
钟府占地广大,院落重重,亭台楼阁、水榭花庭应有尽有,主要建筑间皆有廊道相连。此时府内张灯结彩,到处悬挂红绸,一众仆佣在管家指挥下忙忙碌碌,每个人都带着笑容。明日乃钟家家主八十岁的寿辰,人人皆有红包可领,谁不欢喜?
灵鹤挺直腰,面无表情地穿廊过院,好像周围的喜庆氛围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他来到东边一座巨大的院落,径直穿过层层警戒线,进入书房。
东幽魔王钟成鲲躺在软塌上,披着一袭雪白绸衣,身边有四名清秀俊雅的少年服侍,半敞开的胸口缠着绷带,分明刀伤未愈。他一见到灵鹤的身影,赤足跳下软塌,示意众少年离去,轻声问道:“鹤叔,我爹的情况如何?”
灵鹤叹气道:“纵有灵药内外夹击,魔虫躁动的迹象越来越频繁,已然难以压制。过完明日,帝君将停止服药!”
“啊?我爹他放弃了?!”
钟成鲲双目喷火,面目霎时变得狰狞如鬼,顿足道:“老不死的,难道他不清楚现在是争夺下任魔帝的关键时刻吗?七天之后,他两腿一伸咽气了,我怎么办?他心里还有我这个亲儿子吗?我若争帝失败,死无葬身之地!”
魔帝之争,有进无退。失败者必然被新帝斩杀,从无例外。钟成鲲正当盛年,久居于开封,享尽人间富贵荣华,怎甘心受死?蝼蚁尚且惜命,何况他是魔帝之子、高高在上的一方魔王!
他自知没有力压群魔的修为,把获胜的希望全寄托在老父身上,要靠九幽魔帝的威望先压制住其他人的野心,顺利接替魔帝宝座后,立即培养收买一批心腹亲信,铲除异己。
可是这一切美好幻想眼看就要破碎了。
钟万年停止服药意味着他已萌生死志,做好了与体内吸血魔虫同归于尽的准备。当他身死魂销,竞争帝位者再无任何顾忌,钟成鲲要么选择臣服对手,要么坐看钟家灰飞烟灭。
钟成鲲又是愤怒又是恼恨,还有几分惶恐不安——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不能在七日内稳定局面,则大事去矣。
灵鹤瞧着犹如困兽般的钟成鲲,暗暗摇头,但除了投效东幽魔王,继续托庇于钟家,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只要他敢踏出开封一步,绝逃不过其他魔头的追杀!沉声道:“帝君断言你无法服众,干脆绝了你争帝的心思,免得你成为众矢之的,被另外三人联手灭掉。”
钟成鲲双拳死死握紧,怒道:“他就这么瞧不起自己的儿子吗?难道他以为我退让不争,便万事大吉吗?让我低声下气、摇尾乞怜地像条狗一样活着,不如去死!”
灵鹤提议道:“你即刻求见帝君,去一趟九幽魔域!”
钟成鲲身体一颤,脸色刷的变白,摇头道:“不,我不去!以老头子如此神通,仍然被魔虫侵入内腑,日夜遭受毒液折磨,何况是我?进了魔域,简直和送死没有分别。”
魔域的恐怖在于神秘与未知,存在着许多本该灭绝的可怕生物,比如说吸血魔虫、猎魔犬、食人藤等,各有奇特的捕猎手段,即使你武功高强也防不胜防。事实上,九幽谷每隔两三年便选派大批弟子入魔域修炼,最终能活着回来的寥寥可数,死亡失踪的超过九成。
灵鹤失望地叹气道:“没了帝君的扶持,我们只有等死的份。”
钟成鲲咬牙道:“既然老头子不愿帮我,别怪我心狠了!”
灵鹤一惊,皱眉道:“帝君功力通玄,又有决死之志,你千万别做傻事!”
钟成鲲冷冷道:“我还没蠢到去暗杀老头子的地步。西绝、南厉、北冥各有弱点,我不信他们修炼到百毒不侵。反正大伙儿都是拿命来玩,且看谁更狠一点!”
相国寺往东,汴河大街以北,是夜市极其热闹的第三甜水巷。巷子为南北走向,长有五六里,汇聚了开封各种各样的地道美食,价格便宜,吸引了数不清的平民旅人来大快朵颐。如有名的黄胡子烤肉店、李大娘云吞、杜小娘水果饮子等,门口外甚至排起人龙。巷子里灯火通明,弥漫着浓郁多变的香味,嬉笑吆喝声此起彼伏。
在巷尾一棵槐树旁,有一对夫妻支起了几张斑驳油腻的矮桌,叫卖烤河鱼,炭火通红,鱼香飘散。
乔晖和吴栋就坐在树下,旁若无人地喝酒吃鱼。他们喝的乃是神仙醉,酒劲醇厚,入口甘冽,不一刻便有了三分醉意。
乔晖一边撕扯烤鱼,一边斜眯吴栋道:“老吴,你成天无所事事的闲逛,到底有啥想法?”
吴栋挺起胸膛道:“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要当官,然后风风光光地杀回洛阳,教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磕头服软。”
乔晖叹道:“你想当官,就请我吃最便宜的烤鱼?”
吴栋笑着拍拍他肩头:“咱们是过命的交情,别整那些虚的!你什么时候递个话,让傅校尉帮我在宫里谋个差事?”他本想报名参加禁军,但眼看傅惊涛一跃成为皇帝跟前红人,还不赶紧抱住这条大粗腿吗?有了傅惊涛的推荐,做个军官轻而易举。
乔晖笑嘻嘻打趣道:“宫里的宦官你做不做?”
吴栋笑骂道:“少扯淡!我老吴家一脉单传,我将来不得生十个八个的继承香火?”
乔晖道:“你的意思是讨十房八房美妾吧?”
吴栋义正辞严道:“胡说!我最恨那些处处留情的花心贱男!”
乔晖嗤之以鼻:“你在骗鬼吗?我可警告你,一旦进了皇城当差,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夹紧裤裆老老实实做事,不能连累老三!”
吴栋喜得抓耳挠腮,只要乔晖肯张口,傅惊涛哪有不帮忙的道理?倒了满满一碗酒,大声道:“客套话不多说,等我发了饷银,请你上矾楼一醉方休!”说罢一仰头,咕咚一口饮尽酒水。
“噗嗤!”烤鱼摊旁传来清脆的笑声。
乔晖扭头望去,只见两位女扮男装的少女盈盈俏立,一个高挑秀美,双腿修长,一个窈窕灵巧,姿色动人。那高挑女子满脸傲气,冷笑道:“哼,看什么看?出入矾楼的非富即贵,两个穷汉也妄想登楼?”
乔晖皱眉道:“我们自说自话碍你何事?姑娘莫不是吃错药了?”
那高挑女子眼睛一瞪,叉腰道:“你才吃错了药!再敢顶嘴,信不信打断你的狗腿?”
乔晖道:“辱人者,必先自辱。我不跟泼妇一般见识。”
那高挑女子气得嘴唇发抖,尖叫道:“来人啊,给本小姐打死这两个无赖!”话音落处,人群里呼啦啦闪出五六名持刀佩剑的青衣汉子,冷着脸围了过来。
乔晖抬眼扫去,忽然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失声叫道:“刘云超刘师兄?你怎么也在京城?”
刘云超动作一顿,迟疑道:“你是……”
乔晖笑道:“刘师兄忘了吗?我是乔晖,与傅惊涛师兄一同去过刘府贺寿。”
刘云超听到“贺寿”二字心中一痛,深沉的恨意翻涌上来,冷冷道:“我早已脱离轩辕门,不要乱攀交情。你得罪的是钟家大小姐,不想死的话立刻道歉!”
乔晖双手下垂,真气游走经脉窍穴,似笑非笑道:“刘兄的意思是要当街杀人?难道京城没有王法吗?”
吴栋同时伸手握住刀柄,冷冽的刀气直迫对方。
刘云超但觉咽喉处寒意如针刺,神色转为凝重。
那灵巧动人的少女忙扯了扯女伴的衣袖,低声道:“姐姐,爷爷交代过近期不许闹事,更不可暴露我们的身份。”
那高挑女子蛮横却不愚蠢,晓得不宜跟轩辕弟子爆发冲突,冷哼一声,拂袖便走。那灵巧动人的少女一吐香舌,快步跟上。刘云超等暗松一口气,护在两少女身后,没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吴栋呸了一口,道:“豪门千金小姐了不起吗?除了肤白貌美、皮娇肉贵,还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乔晖哭笑不得:“有你这么猛夸对头的吗?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