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眼中和坚硬不沾边的气排球，在余贤眼里，是一块巨石由高空重重砸在双臂内侧。排球稳当弹起飞向二传的一刹，延迟的酥麻感输入脑细胞。
1班对11班，5：13
别人已经快转完三圈了，1班才轮完一圈，余贤立在最比赛开始的位置。
体育生的跳发、以及他和副攻手的扣球，余贤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凭着经验硬接。
比赛前几球，他尚可稳妥垫起，而凌厉的攻势一次又一次地撞在肉身之躯，不给喘息机会，饶是余贤有健身来的好体魄，此刻挥臂宛如操控着锈迹斑斑的重机械。
目前接球没有问题，以适合高度、方向垫球给二传，得看运气。
留意排球下落的方向和速度，宁潇湘支起双手摆架势，忍住不去拭颈间粘稠、燥热又瘙痒的汗珠。
身后是三人稳当的脚步声，听起来，对手要汇集一排组成拦网线。
眼角余光里是余贤紧绷的面庞，两只前臂内侧泛红无比，似乎只要轻微一碰，便引起大面积血管破裂。
其他队友的眼神里没多少精神。
要不要传球给余贤？
她猛一侧脸，大致清楚身后对手的布局，十字指肚触球即弹，臂膀微抹。身后11班的三名队员已然伸臂跃起，相连的手臂编织成足以罩住宁潇湘的大网。
于是他们在自由落体间，瞳孔无言地注释气排球以大倾斜角低低掠过球网。
噗通一下，体育生单臂伸出一救，球直直飞起瞬间，他在惯性下前扑，双手及时抢先撑地，避免像宁潇湘和6班对战时猛地磕头。
11班抓住体育生抢回的机会，不一会就展开第二次攻击，球毫无疑问地传到体育生正前上方，他快速瞄一眼1班布局，纵身飞跃——
吊球。
光头一个踉跄，他急着去拦网，想不到冲过了头，十万火急间竟忘了上手接球，极力后仰，双臂凭直觉一伸垫球。
球歪扭扭地飞出界，他平衡不了身子，左右个一只手胡乱挥舞着摔倒。
余贤埋头往球的方向冲，预计着球的落点在2米无障碍区内——
还能抢救一下！
余贤背着球场，双臂一并一挑，气排球轨迹平缓地飞过球网。
即刻被11班二传一拦，球弹在1班的场上。
“11班得分，5:14！”
对面已经14分了！再输一球，11班先拿15分，领先1班2分，便赢得上半场的胜利！
刚才自作主张的搓球，错了吗？
汗水流进眼睛，刺激着宁潇湘用力闭眼，己方队伍的5分，4分是她和余贤相互配合扣杀拿下，1分是因为对方扣球出界。
与最近一次得分，仿佛间隔了十年。
体育生的技术加上队友的意识构成一道坚固堤坝，熟悉宁潇湘和余贤的进攻路数后，一次又一次地化解他们的冲击。
而余贤承作为队伍里唯二能接住体育生大力跳法和11班扣杀的主力，体力即便有剩余，手臂肌肉率先支撑不住。
宁潇湘状态更差，更余贤四处给队友的失误兜底，现在连呼吸都觉得疲惫。
是我的应对错了吗？宁潇湘二度自问。
还有一球的机会，传给余贤，发挥稳定，但必然被11班有效防御——五个人防一个业余选手再轻松不过，三个拦网，一个居后防吊球，一个靠边盯搓球。
传给光头——他要是挥出界了，上半场直接玩完！
那不传球，直接轻轻控球过网——刚才突然袭击都没效果，现在11班说不准有了戒备。
她面朝球网，脖颈梗直，忍住不回头看。
她怕，怕身后队友质疑、埋怨的目光。
“宁潇湘。”余贤在后面小声呼。
宁潇湘僵硬侧回身。
“加油。”余贤握紧拳头，严肃颔首，既是对她说，也是对自己要求。
“加油。”其他队友也小声比着拳头。
“潇湘，阿贤——加油哈！”李华在看台上，双手在口前比着喇叭。
墨瞳里带着惊讶，直到干燥的刺痛升起，宁潇湘才眨一下，微笑着点头。
身子完全转过来，背对着11班，左手在身前比了个倒“v”剪刀手。
光头激动地眨眨眼，余贤长呼出一口气。
……
“喂！”22号轮转到二传位，冲体育生摆臭脸，“刚才你干嘛不扣球！”
“不懂就别瞎指挥！没看到对面那光头正放着吗，不吊球怎么赢。”体育生不无缘无故生气，也不会逆来顺受，剑眉几乎竖起，“还有，我不叫喂！”
“希望你不是为了多打一会而划水。”22号很看不顺眼体育生，小声嘀咕，始终介意他不肯换替补，用初始阵容比赛。
体育生朝他比个中指。
裁判吹哨，对手不比体育生那样厉害，也不够余贤和宁潇湘有天赋，发了中规中矩的上手飘球。
余贤咬紧牙关腾挪步子，在疼痛、酸麻下目送气排球平稳落向二传。
宁潇湘快速侧头又转回来，佯装上一轮的小动作，双手托举着，静候落球。
余贤大吼一声，屈膝，双臂后引，猛然挑起。
11班拦网队员意识到他要扣球，根据余贤的朝向调整布局，等着宁潇湘托球瞬间挑起。剩下两名队员往预订位置奔赴。
不对！
体育生脚步一刹，扣球有必要喊出来？剑眉大眼锁定宁潇湘，忘不了她刚才支起双手前的小动作。
不对，那动作太明显了！
是副攻！
他恍然大悟的移动视线，光头在球网另一侧已然腾空而起，气排球瞬间弹射至身前——
体育生向前的惯性来不及克服。
“砰！”
气排球压着边线，弹出去好一段距离。
“1班，得分。”
“好球！！！！”球网的对面沸腾起来。
回过头，22号的脸上一青一白，胜利明明就在眼前，体育生坐镇后方，却坐视光头的扣球不理，怒火和不满再也憋不住：“你就单看着！”
体育生欲言又止，想解释说被1班利用了惯性思维，单想着提防宁潇湘和余贤，料不到那个平平无奇的光头居然会扣球。
可见22号咄咄逼人的嘴脸，他懒得解释。想不通为什么有些家伙只是看过几场世界比赛的解说，稍稍有气排球的经验，就敢猪鼻子插葱，朝体育生大呼小叫。
“呵，你果然打假赛，演员一个。”22号冷笑一声，举手示意裁判，要把不听他指挥的体育生换下去。
“你才是演员，你全家都是演员！”体育生呸着脏话，队友连忙上去拉扯劝说。22号倒小人得志的模样，气定神闲地呼喊休息区替补。
他呈一时嘴快，低估了“演员”这个词的意味，更想不到体育生对侮辱人格的反应会大倒冲破队友、理智和校规的束缚。体育生冲到22号身后，用力地挥拳。
22号不是一拳就服软的人，双方拉扯着斗殴在一块，让旁人不知所措。
斗殴的消息很快传开了，他们打得激烈，周围人不敢上前拉架。两个姗姗来迟的体育老师不费吹灰之力拉开皮肤青紫红相间的两人。
两个年轻人谁也不服谁，宁死也不道歉，老师很生气，比赛途中都不懂团结，那还打什么球！于是取消了11班的参赛资格，1班莫名其妙捡了个冠军。
校运会的比赛本就没有含金量，1班这个运气得来的冠军简直连金属都不含，轮不上校园八卦内容。倒是22号和体育生的恩怨，被各路人马四处打听，将两家三代人的新仇旧恨的挖了出来，在接下来几天风靡全校。
“这也太走运了，白捡个冠军哩。”李华感叹着现实的魔幻，仔细想想，她正追更的系统流网文，女主发动技能带着菜鸟同学装逼，无名小队一路碾压各学校强者登顶冠军，似乎更加合理。
余贤耸耸肩：“反正我们是真冠军，理他怎么得来的。”
“继续打下去，也不一定输。”宁潇湘用毛巾擦着汗，笑容满是自信。
1班队员们在体育馆欢呼一阵，找到宁潇湘，约好晚上到食堂三层吃大餐庆祝，宁潇湘乐呵地答应，挥手目送队员消失在体育馆门外。
然后她的笑容瞬间崩塌。
“原来还是装的啊……”李华失望地垂头，耷拉着双手。
“我只想回宿舍冲凉睡觉。”宁潇湘眼皮止不住打架，为校运会的排球赛，消耗了太多精力，撮合一个团队真是太累了，再也不想体验。她疲惫地告别一声，切换到省力省心的冰霜模式离开。
晚上的庆祝……干脆找理由放鸽子吧。
余贤沉默一阵，安慰李华：“她至少比以前好多了。”
“好多少啰？”
“额”手指在脸上搜刮一阵，对比开学在熄灯教室里宁潇湘语气间满满的不信任，以及社团外出聚餐时她充斥怀疑的目光，余贤不确定地说，“她总算听信我一回，把球传给光头……这个算吧？”
不远的地方，宁潇湘戴着蓝牙耳机隔绝外界的纷扰，摆脱校运会任务的她惬意沉浸在自我世界，跟着轻音乐节奏迈动步伐——这是她的缓解疲劳的习惯。
与平常稍有不同的是，她手上多了个跟随旋律转动的廉价木书签，尽管在旁人看来格外为何，宁潇湘本人却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