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又一个猛士,前赴后继,舍死忘生,置身其中,受到的震撼难以言说。
宋人真的不尚武吗?
并非如此。
宋代还是延续了唐代的风气,民间习武众多,更不乏弓马出众的好手。岳飞,李彦仙,牛皋,乃至这个贼头出身的杨幺,都是如此。
一柄十几斤重的砍刀,在他的手里,简直跟玩具一般,舞动如风。
面对着金人冲锋,这位上砍马头,下砍马腿,凶悍残暴,在他的率领着,步兵甲士竟然结成战阵,向前推进,把骑兵打得节节败退。
“真是天佑大宋啊!”吴敏发出了如是感叹,眼圈居然发红。
李邦彦倒是微微轻咳,“吴相公,你可瞧过欧阳文忠的五代史?”
吴敏笑道:“虽然醉翁言必呜呼,可他的文章,还是不能不看啊!”
李邦彦笑道:“欧阳文忠史未必修得多好,但有一句话,我还是相信的,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这些精兵猛士,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太上皇在位之时,朝中无将,除了种家兄弟,姚古一般的将门,就是童贯、梁方平之流的阉竖。这也不过是两年光景,朝中将才辈出,猛士云集。还不是官家事必躬亲,临阵讨贼的结果。若是端居宫廷,身边奸佞阉竖环视,又上哪去找这么多猛士?”
他说得义正词严,仿佛那些奸佞跟他没关系一般。
吴敏也懒得拆穿他,反正日常鞭尸太上皇,已经成了保留项目,什么时候,都能拿出来表演一番。
“对了。”吴敏突然想起一件事,“如果我没记错,西夏的李乾顺已经到了京城吧,估计他已经和太上皇见面哩!”
听到了这话,赵桓的眉头挑了挑,还挺好奇的。
两大昏君的史诗级会面,居然不能亲自见证,赵桓颇为遗憾,这俩货凑在一起,能产生什么样的生态化反?
不会天天骂自己吧?
一个是被自己囚禁的,一个是被抓来的,反正都不会说自己好话。
这是赵桓的判断,不过实际情况还有点出入……“我若是能临战讨贼,或许不会成为阶下之囚,犬父虎子,赵佶,你比我有福气啊!”
李乾顺第一次开口,竟然发出了如是感叹。
赵佶眉头乱抖,赵桓领兵驻守滑州,力抗十几万金兵,堪称豪迈。
邸报连篇累牍,想不知道也不行。
这个地方并不陌生,就在两年之前,赵佶曾经派梁方平驻守,结果让金人突破,彻底吓破了赵佶的胆子,他甚至打算逃到南方避难,这才有了赵桓出手夺权,乃至后面的事情。
才两年时间,乾坤倒转,天子亲自驻守黄河,开封城中虽然紧张,却不惶恐。
上至宰执,下至百姓,无不按部就班,运转得当。
“或许逆子的确比我强吧!”
赵佶轻叹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
“李乾顺,谁给你的胆子,敢跟老夫说犬父虎子?我可是大宋的太上皇,你算什么东西?你已经退位了,狗屁不是!你给我放尊重一点!”
李乾顺翻了翻眼皮,突然咧嘴一笑,“瞧瞧,你敢跟我大呼小叫,还不是要靠你的儿子!要是你像耶律延禧一般,被金人抓走关起来,只怕连我都不如吧!”
赵佶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你知道耶律延禧的情况不?他是生是死?”
李乾顺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好,前些时候听说他被迫跟着金人打猎,结果落下了战马,被踩成了肉泥!”
“什么?”赵佶脸色瞬间惨白……那可是个万里大国的皇帝啊,竟然会死的如此卑微凄惨?
“亡国之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后来传言,是一个契丹宗室大臣替皇帝死了,耶律延禧还活着。”
“哦!”赵佶点头,“这么说契丹还是有忠臣义士的。”
李乾顺呵呵一笑,“是啊,只是不知道大宋有没有?”
“怎么会没有?”赵佶急了,“要是没有忠臣勇士,凭什么挡住金人十万大军?凭什么?”
李乾顺点了点头,“的确,这话没错……只是可惜,这些忠臣良将都是令郎的,你是一个也没有!”
又扎心了。
赵佶瞠目结舌,气得险些昏过去,老夫不活着了,连一个阶下囚都敢欺负我,日子怎么过啊?
“太上皇,今天中午吃什么?”宇文粹中的话传来。
“吃,吃酱肘子!给我准备两个!再来一坛子瑶池酒,老夫要一醉解千愁!”
李乾顺认真看了赵佶半晌,仰天长叹。
“你要是能少吃一口肉,少喝一点酒,节省钱财,恩养猛士,也不至于落得今天的下场!”
赵佶咬了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李乾顺,你要是少修点佛寺,少弄点奇观,也不至于兵不血刃,就丢了国家,咱们俩到底谁更丢人,还不好说哩!”
龙德宫中,两个不要脸的老东西,互相拆台,斗得不亦乐乎。
滑州前线,却是真刀真枪的血腥拼杀,并非什么菜鸡互啄。
战斗到了第三天,外围的壕沟,堡垒,相继被金人踏平。
而为了解决这些障碍,他们也付出了近六千人的代价,还损失了五十架的砲车。
毫不夸张讲,就是用尸体,填平了壕沟,堆进了堡垒。
在金军面前,就是整个北岸防线,最大的一座城堡……临河堡!
赵桓的龙纛迎风飘扬,岳飞的帅旗也在城中。
仅仅是临河堡,就有一万八千兵马。
同时在临河堡两侧,还有三个大的堡垒,黄河南岸,更是有着大批宋军屯扎。
层层叠叠,构成了绵密的纵深防御。
就算金人足够强悍,只怕也要徒呼奈何!
只是万万没有料到,这样稳妥的战术,宋军居然不愿意了。
刘子羽带着记功的册子,到了杨幺的营中,当众宣读功劳,其中杨幺斩杀金人十五名,抢夺战马两匹,烧毁砲车三架。由于作战勇猛,表现突出,记一等功,授予战斗英雄称号。
刘子羽过来,就是向所有士兵宣读,接受大家伙的评议,没有质疑,就要正式递交枢密院,等候赏赐。
杨幺的表现大家伙自然没说话,记功也是寻常的事情……只是这个战斗英雄,是个什么东西,大家伙还不清楚。
“这是官家的意思,三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大略就相当于一种爵位吧!不过没有俸禄,没有衙门。”
“那是只有俺有,还是别人也有?”杨幺问道。
“自然不会是只有一个,却也不是太多,除了你之外,还有牛皋,他示警有功,另外还有不足十人。”
杨幺心潮澎湃,虽然不是独有的,但也很珍贵啊!
有的士兵还没明白,到底有什么用啊?
“笨蛋!”黄佐挥起独臂,给了那小子一拳头。
“没听懂吗?咱杨大寨主可是朝廷承认的英雄哩!”黄佐说话之间,露出了强烈的艳羡。
英雄!
众人这才意识到关键之处,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冒出了浓浓的羡慕之色。
弄得杨幺还挺不好意思的,一张老脸微微泛红。
刘子羽又补充道:“作为战斗英雄,以后也是有机会递补为官的,可能在地方上负责一些事务……不过这件事涉及到了吏治改革,官家只是跟政事堂通了气,宰执相公那边还没有点头,或许要等一些时候。”
杨幺深深吸口气,“当不当官无所谓了,官家给了俺一张好大的脸,咱就不能让官家失望!”
他顿了顿了,“刘副都统,要让俺说,咱们就不该坐等金人来攻。不如今天晚上就去袭击金营。白天的时候,金人骑兵众多,跟他们拼命吃亏……可晚上不一样,俺杨幺请战,让俺出战!”
他这么一说,其余众人也都来了精神,“没错,凭什么总是挨打,就不能狠狠打金人一次!”
“圣驾就在临河,龙纛就在这块!放任金人来攻,官家的面子在哪里?”
“官家没面子,咱们弟兄就有面子了?”
……
好家伙,这帮人打算为了面子而战。
刘子羽简直无法招架,而同样求战心切的还有杨再兴,王贵等人……
“打吧,金人营中情况复杂,什么人都有,女真、契丹、奚族、汉人、渤海、高丽……乱七八糟的,他们受不了的。”
岳飞之前北伐就打过好几次金人的营寨,自然知道他们的弊病,可到底夜战还是有风险的,没法做到万无一失。
“鹏举,你就当朕不存在好了,该怎么用兵,就怎么用兵。说实话啊,朕还有点失望,觉得不够劲儿。金人气势汹汹来了,就打成这个样子,真是有点拉胯!”
官家都这么说了,岳飞还有什么好讲的。
战!
只不过十几万金人,精锐云集,想靠着夜袭,就一举破敌,那也太容易了。
岳飞分派人马,分成二三百人左右的队伍,一共准备了十个攻击队伍,每一队都安排了猛将统帅。
杨幺、杨再兴、大刀徐文、徐庆、王贵、王善……从这一天开始,每到夜里,宋军就会从四面八方,意想不到的地方向金人发起攻击。
趁着夜色掩护,攻击金人营寨,袭击放哨的士兵,疲惫金人。这些家伙不断凶猛,而且还起了争强好胜之心,谁也不肯服输。
每到夜里,金军这边就跟围攻光明顶一般热闹。
白天是金人攻击时间,到了晚上,就变成了宋军的舞台,在铁骑的压力之下,宋军即砍刀长斧之后,又点燃了第二项技能……夜袭!
作为夜袭之战的倡导者,杨幺完全不知疲惫一般,夜夜出战,攻势凌厉凶猛,他们也曾经遇到过金人反攻。
二百多人陷入几千人的包围圈,可即便如此,也依旧死战到底,刘子羽率兵接应,才把杨幺救出来,手下的弟兄损失了一半。
受了十几处伤的杨幺,竟然没有选择养伤,转过天又带着兵马出战,等到天明的时分,每个士兵都带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返回了宋营。
“弟兄们,瞧见没有,俺们给你们报仇了!”
他们将人头堆在一起,放火烧掉,浓烟直冲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