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似乎已泯灭了人性,轮番批斗已经无比可怜的卢量了,也许只有这样表现自己,在组长心目中或许才肯定咱被严管有了成效,如被干警听到更好,或许提前打个报告给狱政科,提早解除严管都有可能,说不定他们正在看监控呢?
我们批斗卢量时不用面壁,气氛也不那么紧张,唯一紧张的是卢量,他太虚弱,也许胃病造成他营养不良吧,没有健康的体魄,然而,在这里,对他更是雪上加霜。
胃病是富贵病,不能吃饱撑着,不能饿着,不能热,不能凉,还要好好地营养调理。
可他昨天又冷丶又饿,还被趴在水泥地面上,哪有不复发的,眼下虽打了点滴止痛,也只能缓解一时。
晚饭开始了,大家又兴奋异常,那香喷喷的饭香从外面飘来,我倒发觉我的嗅觉无比灵敏,饥饿激发了我原始本能,如果允许,我绝对能闭上眼睛靠鼻子寻找到食物的来源。
饭香更浓郁了,我知道已经拎进屋了,我虽面壁站立着,眼神总能神奇地捕捉组长打饭的一举一动。同时,我也暗自高兴,今天第三天了,明天就能和他们早来的平起平坐了,能享受鸡蛋那么大的饭团了,睡觉可以早睡三丶四个小时了,我的欲望此时仅此而已。
组长打完饭,我们开始背规范,这声音在无比诱人的饭香引诱下,是那么的充满激情丶饱满。
我和卢量的还是半份。
卢量用哀求的声音对组长说:医生告诉我别饿着,一饿胃病就犯,我听话了,多给我吃点行吗?实在不行的话,倒点你们吃剩的菜汤给我也行!
他的要求被史文章组长以轻蔑地冷笑作为回答。
王波组长甚感意外地说:你说啥?我没听错吧?你明天跟警官说你想女人,你要敢说,我明天把我的饭菜给你吃。
我们大伙都在心里骂卢量,麻b的,这就吃饭了,你啰嗦啥?
随后在统一口令指挥下,我几秒之内吃下我的饭团,回味无穷地用舌头清扫口腔中遗留或隐藏在牙缝中的饭渣。
卢量也不说不饿了,绝望之后求生的本能让他端起少的可怜的米饭,用塑料勺划拉丶划拉,一粒不剩地送进嘴里。
随后的节目是上则厕,我们一起跟着,只是有利组长的监督而已。
卢量,还有一个犯人去蹲坑了。
杨大友洗完碗,大伙便排队,发现两人还蹲坑,组长便叫道:卢量、张全你俩快点,掉茅坑了!
张全则拎裤子赶紧答:到。
半拎裤子朝外旋,卢量则跟他后边,踉跄着脚步,也赶紧出来排队。
组长又挑卢量的毛病:你死人是吧,不会答道是吧!
卢量仍闭着嘴,表情很痛苦,喉节处一动一动,似有硬物卡喉似的。
张全眼尖,向组长反应道:报告组长,我刚才和他一起出来时,发现他巴哒嘴,象吃东西。
史文章问卢量:说!你刚才吃啥了?
我们心知肚明,这不是给卢量扣屎盆子吗?厕所里,能有啥吃的?
卢量的表情让人生疑,此时他还抿着嘴,不说话。
史文章让他张嘴查看。
他赶紧做一副咀嚼的样子,史文章用有力的大手,捏住他两侧腭骨,他一张嘴,口中有黄色的异物。
我们也都看的分明,几乎感到惊讶地说:他吃便便了!
史文章差点吐了。
卢量见事情败露,赶紧证明自已的清白,极力辩解道:不是便便,是豆芽,真的是豆芽。
他为证明他没说谎,还吐出口中没来得及下咽的东西,果不其然,真是豆芽。
原来,不知是哪个组长或小岗在厕所洗手池洗碗,可能为了少走几步路,将剩的饭菜倒厕所蹲位的台子上了,恰巧被卢量蹲坑时发现,饥饿至极,胃病缠身的他,饥不择食地用手抓食。饥饿驱使一名昨天还算正常的同类,迈进了异族之列。其他犯人还在调侃道:他不是人了,比畜牲还下贱……
我心隐隐作痛,难道他的表现你们不觉得可耻吗?组长们!你们的人性呢?狱政科让你们教我们规矩,可我们的人格不受侮辱……
别人在麻木地讨论即使没屎也沾尿时,我的眼睛又变得模糊,文明已经沦落到悲哀的地步,我要想方设法把这种现象报告给狱政科,今天能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将来也会可能在我身上出现,我被严管2个月,这才第三天!我不得不为我的生命担忧。
卢量还在徒劳地、苍白地丶以求为自己留最后一丝尊严,在辩护道:是豆芽!真是豆芽!还有米饭……
一年之中最冷的日子,三九的天气,我最害怕的是搜查违禁品。
我们一天24小时在他们眼皮底下,简直毫无隐私,放几个屁都逃不过他们的鼻子,搜身只是一种折磨方式而已,这半个小时也是异常痛苦的。
老天绝对地公平,我们饥寒交迫,几乎一天都在发抖,但我们的免疫力是惊人的,除了卢量不可避免的胃痛之外,我们八个人没一个感冒发烧的,倒是三个组长反复感冒发烧,他们真的想不通,也想让我们感冒发烧,冻我们,找一下平衡,最终,他们是失望的!
我肚子上的伤口没有发炎,因为我的身体提供不了发炎丶化脓多余的养分,一个星期过去了,该拆线了,我跟史文章说了声,他爽快地答应了。
每个星期,都会有一天是犯人集合看病的日子,因为犯人也是人,是人都会生病。
小岗在门口喊道:看病的准备集合,随后便会聚集三三丶二二丶五七八九个人,组长看着,干警带着,不用出监狱大门,出了入监队,对面百十米处就有医务室,犯医给你看病。
监狱中就不缺人才,包罗万象,我估计,要造原子弹的话,监狱中就能很快组织一支科研团队,什么造假币的,贩卖军火丶走私贩毒丶贪污受污、局、部级干部有的是,教授丶专家都不缺……
史文章带着我,一走出入监队,他对我又是一付表情了,不再那么严肃如阶级敌人一样,倒象一个朋友。
他跟我讲:你咋想的?你说你多糊涂?你要不出这档事,现在小日子过的多安逸!
陶指导也生你的气,我们想照顾你也无从下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我知道,史文章说的真心话,他又没必要巴结咱,讨好咱,人家的一番言辞,我还是充满感激的。
看病过程中,史文章带我脱离了干警的视线,一个他好象很熟的犯人偷偷摸摸给他弄支烟,史文章猛烈地吸几口,递给我,边眯着眼,边说:过过瘾吧!并对我说:刚才给他烟的犯人,曾在他严管队接受严管,现在混的很好。还跟我说:严管队其实就是“黄浦军校”,从这里回队之后,基本都能混的很好。
我不知他这句话是不是安慰我,倒使我觉得,与严管队的生存条件相比,小岛三中队就象天堂,能吃饱丶能穿暖和,最其码象个人。
我便不客气地猛烈吸了两口,一支烟已燃尽了三分之二,我恨不得屏住呼吸,让精神麻木,让飘飘然的失真感觉多保持一会。
犯医们原本的社会身份都是医生,大多贪欲丶私利害他们坐牢,他们有技术,坐牢当然得发挥强项了,也不那么辛苦。
他们娴熟地给我拆了线,抹点酒精完事,我又一瘸一拐地随着看病的人群回到入监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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