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贤殿夜宴是大凌规制最高的宴席,不说别的,就是这赐宴的礼仪流程就繁琐极了。
本来宫中赐宴,嘉平帝在集贤殿宴请文武百官,皇后在后宫宴请诰命夫人。
但是嘉平帝的皇后早逝,后宫嫔妃没有资格代替皇后主掌此事,后宫宴请便改成了由嘉平帝赐菜,送到各府上去。
申时四刻之后,满朝重臣勋贵便到丹凤门前排班等候了。
陌惊弦也坐在马车上等候着。
能排在他前面的人不多,几个亲王,几名重臣,他能在前十之内。
这个排位不仅仅是给镇国公这个爵位的,更是给陌家两代战死沙场的抚慰,是给陌无疆为先帝披荆斩棘,掀翻前朝,铺就先帝开创大凌万世之基业道路的嘉奖,是给陌家数十年如一日为大凌镇守西北关隘,拒敌寇于国门之外的恩赏。
因而陌惊弦小小年纪,就能与朝中重臣同列,力压英国公一干老将,站在武将第一人的位置上。
只是四面八方递过来的眼神都被阻隔在马车之外。
酉时一道,宫门大开,内侍少监并宣旨太监站在御阶之下唱名,唱到谁的名字,谢恩之后,便由内侍领到一边,凑齐一桌子,一起领到集贤殿内入席。
先唱的是周王等一干亲王,已经皇族里几位郡王的名,没有办法,嘉平帝儿子稀少,坐不满一桌,只好跟同族几位族老凑一桌。
然后就是石太师打头,三省六部侍中尚书都在其内。
武将这边则是陌惊弦为首,英国公、安国公等随后。
再后面的,因陌惊弦已经跟随内侍入殿,就没有再去关注了。
入了殿内,被内侍引到各人的座位上坐好,他就开始计算着还有多久才能走人了。
好不容易等到所有的朝臣勋贵都进了大殿,各自落座,总管太监杨福顺一甩拂尘:“乐起!”
顿时,宫乐奏响,嘉平帝隆重登场。
众臣起身,对着嘉平帝躬身行礼:“臣等恭迎圣驾!”
嘉平帝登上御阶,端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今日乃是年终佳节,众位爱卿不必多礼,都入座吧!”
群臣自然不会把他说的话当真,又是齐齐一躬身:“臣等谢陛下隆恩!”
群臣重新落了座,内侍们就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将御宴一一奉上。
只是吧,这些菜看着倒是精致鲜艳,然而这么冷的天,再好吃的御膳一旦凉了,那也是让人倒胃口的。
那些荤腥之食,摆上桌不到一会儿,表面上的那层油光就凝结成了白色的油脂,漂浮在还有些热气儿的汤面上,让人实在没有食欲。
再过一会儿,那汤水也凝住了之后,白花花的一层油,一般人看了都想吐。
不过群臣们可不是一般人,他们久经各种宴席,早都习惯了宫中这坑人的赐宴,大家来这也不是为了吃饭的。
他们面不改色地看着那一堆白花花的菜,等着嘉平帝喊一声:“众位爱卿,共饮此杯!”
然后大家就一起举杯,对着御座上的嘉平帝一拱手,一口饮下。
除了陌惊弦。
嗯,陌惊弦还在守孝,不能饮酒。
嘉平帝为了表示自己对陌家关爱有加,特意吩咐了内侍,给他上的是茶水。
托了他的福,这一桌子菜也比别人桌上少了几盘肉菜,多了几碟子青菜。
英国公差点老泪纵横:“就冲着这菜叶子,今日这御膳我能下五筷子!”
卫国公嘲笑他:“出息!就这御膳,吃了这么些年了你还吃不腻?”
英国公摇头:“谁爱吃这个!我虽然爱吃肉,可不爱吃冷呼呼油腻腻的油腻子!”
“那每回赐宴你不都吃得挺欢吗?”
英国公不干了:“我就下了几筷子,免得干喝酒不吃菜自家受罪,怎么就成了吃得欢了?”
那边兴国公压低了声音,伸过来一只手:“我这儿有我闺女给我做的小糕点,你要不要吃点儿垫一垫?”
英国公看着他朝服的袖子里露出来一截绳子,上面还沾了点糕点碎屑,惊得四下一张望:“我光知道宫中赐宴吃不饱,要先吃个半饱再过来。可不知道还能夹带进宫啊!”
卫国公也吓了一跳:“你是怎么躲过宫门搜身,将这些带进来的?也不怕人拿了你的把柄!”
卫国公和兴国公、老英国公,还有老成侯那一帮子人,都是与陌家抱团的。
尤其是卫国公和兴国公,当年就是跟着陌无疆的,是陌无疆一手带出来的。
只不过他们一身伤病,儿子又不如陌棠那么争气,不能保住一等国公的爵位,是以眼看着老英国公、老成侯都把爵位传给儿子了,陌家甚至都传到陌惊弦身上了,他们还是死撑着不敢把爵位传下去。
平日已然不上朝,军中事物也交给儿孙们去处理,但是宫中赐宴,他们还是得拖着老胳膊老腿过来。
兴国公也是没办法啊,他年纪大了,怕冷怕饿,就算是提前吃了,也吃不了多少,宫中赐宴时间还长,他很快就饿了!
集贤殿虽然铺了火龙,也照样冷的他难受!
再一喝酒,他要不备一点吃的,怕是大过年的好事就要变坏事了!
他反正年纪大脸皮厚,直接提前去找了杨福顺,让杨福顺给他开个小后门。
杨福顺不敢随便答应了,就去禀明了嘉平帝,嘉平帝点头让搜身的侍卫给他放的水。
卫国公听得直咋舌:“你这老货,脸怎么那么厚!”
兴国公冷哼:“等会儿你难受了可别找我要吃的!来,小赵!这是叔叔特意给你挑的,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栗子糕了!老叔我一直记得呢,你为了吃一口栗子糕,能在地上打三十个滚!”
英国公:呵呵,谢谢老叔您还记得这事哈!
卫国公也笑:“哎,这事啊!我也记得!那时候这娃子嘴馋得很,成天吃吃吃,吃个没完!赵嫂子担心他吃得太多了积了食,就不给他吃了。然后他就哭着闹着要吃,耍泼打滚……”
英国公伸手去捂他的嘴:“叔!叔!老叔!您别说了行吗!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还要说!这栗子糕您笑纳好吗,我求着您吃了吧!”
卫国公笑眯眯地吃了一嘴栗子糕,还不忘冲兴国公挑眉毛挑衅一下子。
兴国公不干了,一把扯过英国公:“好你小子!老叔给你的东西你看都不看就给了这老小子,怎么,搁你小子心里边老叔我还得排着这老小子后边儿吗?”
兴国公虽然一身伤病,但是手劲一点儿也不小,加上英国公不敢反抗,生怕挣扎一下子就把他的胳膊给挣断了,于是就被他一把扯了过去。
卫国公伸手搭在英国公胳膊上,跟他暗暗较劲:“怎地,我赵家侄儿跟我比跟你这老小子亲,你吃味了?吃味了也不成,这是我侄儿,你敢欺负他,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英国公苦不堪言,只好拿眼神瞟陌惊弦,求他解围。
陌惊弦端起茶杯,默默喝了一口。
这俩老货,对英国公来说是叔叔辈的,对他来说可是爷爷辈的,辈分压死人啊,节哀吧。
那边兴国公乐了:“嘿,你小子倒是说对了一句话,我还有牙,你老小子嘴里的是个什么?是金子啊还是玉石啊?”
他的声音一点儿都没有收敛着,殿内大家都还没有放开,颇为安静,一下都被他的声音吸引过去了。
本来他们这桌就离嘉平帝很近,又因为夹带糕点一事,嘉平帝总忍不住想看一眼兴国公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偷吃的,他们这一闹,嘉平帝就笑了。
“朕是金口玉言,爱卿这是金牙玉牙啊!”
卫国公不敢对着嘉平帝放肆,缩了缩脑袋赔笑:“都是假牙都是假牙。”
“哄!”
那滑稽的模样,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殿内的气氛这才开始热络了起来。
两个老家伙活跃完气氛,累的不行,一个个端了茶杯猛喝。
英国公面无表情:“两位叔叔,您二位每年都要搅和一场,今年要那我当那工具使,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兴国公摆摆手:“那不是闹了这么多年,都没得闹了嘛!没办法,只能牺牲你这个小辈了。来来来,老叔还有别的小糕点,你看看你都喜欢什么口味的,随便挑!”
英国公一把揪住他袖口的绳子,将装糕点的小布袋都扯了出来:“为什么要挑,小孩子才挑!这都是我的!”
“哎哎哎,给我留一点!你小子,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那么馋!给你老叔我留一块!”
卫国公看着他们闹,自己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转头对陌惊弦笑了笑:“这宫中赐宴啊,要是没有我们这几个没脸没皮的闹一闹,怕是得冷清不少。文臣们自命清高,不愿屈尊纡贵做这等事,也只有我们这老胳膊老腿的上咯。”
陌惊弦亲自执壶给他倒了一杯茶:“老将军老当益壮,自然当仁不让。”
“我们老咯,如今这天地,是你们年轻人的。”卫国公凑到他耳边低语一声:“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