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夫人眼眶红了:“娘!”
袁老夫人取笑她:“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这么爱哭。你要是不想听我可不说了,连婉茵丫头都不知道呢!”
袁夫人连连摇头:“要听的,要听的。娘既然说此事事关重大,一定是憋在心里很久了,儿媳愿为母亲分忧。”
“好孩子,你有心了。”
袁老夫人顿了顿,脸上浮现一抹向往:“当年啊,我袁家虽然比不得八百年谢氏那等煊赫门庭,也是有三百余年历史的世家大族。”
可惜,不管是先帝还是嘉平帝,都不喜欢世家。
只不过世家们都不在乎,皇帝喜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依旧屹立数百年,而皇帝却换了一茬又一茬。
先帝还好,他再不喜欢世家,但是拿着世家捐赠给他的钱银粮草,也只能捏着鼻子忍着。
可是嘉平帝不行,他虽然表面上看着亲近世家,实际上比谁都厌恶世家。
虽然为了稳固帝位,他自己就娶了世家女子当皇后,但是对待没有明确归顺于他的世家,他是一点儿情面也不肯讲。
当年皇后和太子相继离世,嘉平帝的嫡次子晋王一蹶不振,周王等人忙着在嘉平帝面前献殷勤,好让他能够册封自己为太子。
可晋王却不知道为什么,跟嘉平帝大吵了一架之后,每日将自己灌得烂醉如泥,根本不关心谁会被立为下一任太子。
明明太子死后,他才是嘉平帝唯一的嫡子了,他才是最有资格当上太子的人。
但是他似乎不想要。
作为嘉平帝的嫡子,他是最清楚嘉平帝对待世家的态度的,但他偏要跟世家来往,去参加世家的宴席,跟世家子弟吃喝玩乐。
一开始嘉平帝知道他是跟自己赌气,倒也没怎么搭理他。
直到后来昱王成亲,他这个做哥哥的都没来参加弟弟的婚礼!
嘉平帝气坏了,派禁卫军去找他。
却发现他躲在一个世家的别苑里,不仅喝得烂醉,还跟风尘女子厮混在一处。
被禁卫军抓回去了,还当着嘉平帝的面嘲笑他:“父皇不是亲近世家吗,给自己的儿子娶了一个又一个世家女子,儿臣就是跟世家子弟多喝了几场酒,父皇生什么气?”
这跟当面骂嘉平帝又当又立有什么区别?
嘉平帝下令把他禁足在晋王府里,不准任何人探视。
关了有半个月,嘉平帝气消了,想起这个儿子了,就派人去问他知错了没有。
哪里想到,派去的人见到的是晋王已经腐烂的尸体!
仵作推断,晋王在被禁足的当天就死去了。
嘉平帝接连失去两个嫡子,悲痛得失了神志,不等刑部和大理寺调查出晋王遇害的真正原因,就下令将当日晋王醉酒的那家别苑连同主家,都一起抓进了天牢,严刑拷打,逼迫他们招供谋害晋王之人。
袁老夫人冷笑道:“那些禁军哪是要抓人,简直是来灭口的!”
禁军冲进袁家祖宅,惊慌失措者杀,尖叫求饶者杀,瘫软在地的也杀!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手下留情的意思!
整个袁家血流成河!
袁老夫人当时还在坐月子,就看见大儿子拉着小儿子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将她背在背上,又抱起还在襁褓当中的妹妹,由忠心的家仆断后,从下人房那边的暗道逃了出来。
暗道直通后山一个隐秘的山洞,只要他们钻进山林,哪怕是禁军追来,也有转圜的余地。
只可惜暗道被禁军发现了,他们从暗道追杀而来,远远的就开始放箭!
袁老夫人肩上中了一箭,但是她咬着牙忍住了,没有呼痛。
她还跟大儿子说将她放下来,她自己能走。
可是袁秉一声不吭,埋头狂奔!
危难之际,袁谦带着一队侍卫赶过来接应了他们,将追杀他们的禁军全部反杀!
袁老夫人才发现,除了被大儿子护在胸前的小女儿,其他人身上都受了伤,袁秩更是被一箭扎在后背,差点儿透胸而出,但是他也一声不吭。
两个儿子,加上她自己,其实都坚持不了多久了,只不过是就算那时候放弃了对方,自己也不一定能活下去。
那还不如一家人死在一起呢。
***
“谦哥儿救下我们这一家子,将我们藏了起来,给我们延医用药。你别看二郎如今生龙活虎的,当年他伤的最重!足足养了三年才算是好透了!”
所以有时候袁秩将袁秉气个半死,袁秉也舍不得打他。
毕竟这个弟弟可是他好不容易才跟阎王爷抢回来的。
袁夫人听得浑身发冷。
她原先以为最多不过是个家族纷争,家财被夺,亲人被害这样的俗套故事。
却没想袁家过往竟然牵扯到一位皇子之死!
她战战兢兢地问:“那,后来,查明白了吗?”
袁家被平反了吗?
应该平反了吧,不然袁秉是如何参加科举,考中进士,然后又参加殿试,被嘉平帝点为状元的?
就算嘉平帝不认识他,那别人呢?
袁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从无罪名,何来平反?”
嘉平帝根本没有给他们定罪,又怎么会给他们平反?
袁夫人脑子糊成一团:“那,那……”
“这就是谦哥儿的本事了。”
袁谦收留他们,给他们治伤,还给他们准备了全新的身份,户籍和路引。
他们虽然还姓袁,但此袁已非世家袁氏了。
袁夫人沉默着,消化老夫人的话。
袁老夫人所说的一切,其实有一个非常大的漏洞。
那就是嘉平帝为什么认定是袁家谋害了晋王,不管不顾就派人上门屠杀?
要知道,世家是朝廷的根基,即便嘉平帝厌恶世家,他也还是如同晋王所说,不得不为自己的儿子娶了一个又一个世家女子。
只为了安抚世家,就牺牲自己儿子的婚事。
如此隐忍的嘉平帝,为什么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屠杀袁家?
他不怕世家跟他抗议吗?
他不怕世家联合起来跟他打对台戏吗?
而其他世家为什么不站出来为袁家说话?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袁家被嘉平帝屠杀,他们不怕如此放任,嘉平帝的屠刀会转而对向他们吗?
袁夫人没有经历过世家大族与皇室之间的明争暗斗,她甚至都不是很清楚这里面的逻辑关系。
嘉平帝厌恶世家,就要屠杀袁家了?
别的世家他怎么不厌恶偏偏厌恶袁家这些世家?
他又为什么厌恶世家?
她只是不敢问,袁老夫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听。
如今她已经是袁家的人,袁家的荣辱就是她的荣辱,她再彷徨无措也没有用。
但哪怕她心思再通透,也还是煞白着脸,只能勉强笑笑:“族叔真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
袁老夫人知道吓到她了:“这份恩情放在心里就行了,你族叔他不是个挟恩图报之人。我瞧他那个样子啊,在家里也住不了几天。他一旦走了,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
袁夫人心定了定:“那咱们便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款待族叔才是。”
“你心里有数就好。”
袁夫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她脑子很乱。
一会儿想着,袁秉如此发奋读书,在官场挣扎,还让袁秩尚主,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是想报仇吗?
他难道还能找嘉平帝报仇不成?
既然他的仇人是当今天子,他为什么还要出来做官?
为什么还要暗中支持诚王?
诚王知道袁家的事情吗?
一会儿又想到,袁谦十几年不曾与袁家来往,今日突然就来了,他是为了什么?
他是要让袁家为他办事吗?
他又有什么目的?
他知道袁秉的谋划吗?
转念又想着,婆母今日突然将这等大事告诉她,是为了什么?
明知道这样的事,谁都不可能听过就算了,告诉她做什么?
要报仇?
可是告诉她对于报仇一点益处都没有啊!
她想得出神,以至于袁秉回来了也没有发觉。
“你在想什么?”
她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这才看见袁秉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外间:“没……没什么。”
袁秉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才道:“母亲跟你都说了吧。”
她犹豫着,还是点了点头:“说了一些。”
袁老夫人应该还有所隐瞒,可是她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袁秉不置可否:“你听听就算了,不必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她走到外间,在他身边坐下:“郎君,你我是夫妻,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你……不管你做什么,妾身,妾身不会阻拦你。只是,妾身的父亲……”
袁秉的目光柔和了下来:“别怕,你想多了。我并非是想隐瞒你,只是袁家旧事原本跟你无关,说了只是徒增你的烦恼。”
袁夫人低下了头:“妾身不怕,妾身只是担心……”
这些事太可怕了,也太难了,她都不敢想,如果换成是她,她该怎么办?
“不必担心,我想做的,跟我如今做的,没有什么两样。”
她抬起头,看着他温润如玉的脸。
袁秉将近而立,面上却没有留下过多岁月的痕迹,他只要不板着脸,依然是个俊俏书生,气质高雅。
他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她:“我想的不多,等我拥立诚王为太子,将来诚王登基,自然就会给我袁家平反。我们只需要做好这一件事,便足够了。”
她蓦然轻松了下来。
对啊,将来诚王登基,袁秉只要求一求他,自然就能给袁家平反了。
他们本来就是在暗中拥立诚王,只需要做这一件事,一切就都好说!
她红着眼睛笑了:“是妾身胆子小,一时被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