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少云靠在无人的长廊里,静静地抽着烟。
周遭的喧闹与如今的他,实在是格格不入的,也不知是他人老了还是心境不同的缘故。
正低头看向手中的烟支,恍然间,他突然就看见长廊尽头站着的一男一女的身影。
西装革履,身姿笔挺的男人此时正低着头,满眼疼惜的抬着手用着衣袖,给面前穿着一身黑色长裙的女人擦着眼泪,嘴里还一直不停的说着什么。
那个女人背对着苏少云,所以他看不清具体的模样,但此时那个满眼柔情的男人,他却是无比熟悉的。
那个男人不是程逸还能是谁?
苏少云冷着眼,看着远处两人的动作。
也不知是不是程逸满眼的柔情太过刺眼,还是抬手拭泪的动作太过小心翼翼,不由得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当着他的面将画板砸的粉碎的苏瑾;那个一脸倔强从来不肯回头的苏瑾;还有那个跪在墓碑前,死死攥着他的裤脚,满眼无助的苏瑾。
他的姑娘此时不知身在何方,遭受过怎样的苦痛,过着怎样的生活。
而现在明明与之相关的另一个男人,却可以这般小心翼翼的将满目的温柔捧在另一个女人的面前。
苏少云只觉得有一股怒火突然的冒了出来,明明知道程逸其实并没有要永远像他一样,永远守着一个人的义务。
可这一刻,这两人的动作在他眼里却如此刺眼,积攒在心里多年的愧疚和怨怼,这一刻,清晰的冒了出来。
他掐灭了烟,眼镜的薄片透着一股极其锐利的冷光,一步步的往前走去,一步步的靠近。
那个背对着他的长群女人的身影也逐渐的清晰起来。
“程总还真是年轻有为,不仅事业成功,这么一会儿,还不忘带着佳人来这相会。”
程逸正被苏瑾的眼泪弄的心烦意乱,不知所措间,突然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下意识朝苏瑾看去,果然,在这道声音响起的一瞬,苏瑾的背脊突然僵住,抓着程逸的衣袖的手,也突然收紧,脸色陡然苍白着,那一刻几乎连呼吸都要屏住了似的。
程逸深深的看了一眼苏瑾苍白的脸色,余光扫到苏少云边说话间,边往这边走来的身影,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抓着苏瑾的手腕,一把把她扯向怀里。
苏瑾只觉得自己迎面而来的就是男人坚实的胸膛,后脑勺被程逸紧紧的扣住。
隔着西装内衬,她又隐隐的闻见了程逸脖颈间的,那股熟悉的淡香,夹杂着淡淡的酒味,若有若无的充盈在她的鼻尖。
“不要动。”
头顶传来程逸一道轻声而快速的叮嘱,声音仿佛穿过了胸膛似的,带着细微的颤动。
她有些想要后退,离开这个充满着她记忆里熟悉味道的怀抱,却在又一次听见苏少云的脚步声而停住了动作,直直的靠在程逸的怀里,丝毫不敢再动半分。
而这个动作落在苏少云眼里,却成了程逸护住眼前这个女人的意味。
为什么要护住?
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吗?
苏少云心里冷笑着,当初他一眼看见这个小子满脸带着笑的盯着苏瑾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人是个不怀好意的。
果不其然,没了苏瑾,这人还不是同样可以和别的女人暧昧亲昵吗?
果然是个不可靠的。
苏少云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就已经不知道给程逸定下了多少的罪名了。
他本来就看程逸不顺眼,这时就更加看不入眼里。
当然,被怒火充昏了头脑的苏少云,自然也下意识的忽略了程逸这些年来,为了苏瑾所做的一切。
因为这些,在此刻,在苏少云的眼里,都不如程逸满眼疼惜的抱着一个陌生女人所来的刺激。
苏少云是自私的,程逸曾是苏瑾最在意,最欢喜的存在。
明明此刻他还在原地,怎么周遭一切和苏瑾有关的存在都渐渐消失了呢?
他沉着脸,走到两人几步之远的地方,控制不住话语间的讽刺,“怎么我这一来,程总就好像生怕我瞧见了似的,还真是宝贝的很呐。”
随即又缓缓说着,“年轻人,还真是热情似火,我这老人家也实在是看不清情况,这么直愣愣的走来,该不会打扰二位的兴致了吧?”
果然,苏少云一说话,就是明里暗里的讽刺意味,年纪虽然比起之前大了,但着嘴上的功夫,可还是一点都没落下。
若是平常人,此刻被他这么一说,不说不好意思,但至少也会礼貌性的整理一下衣装,礼貌性的寒暄客套一番。
可他此刻遇见的偏偏的是程逸,几乎视规矩和羞耻于无物的异类。
只见他单手按住怀着怀中女人的后脑勺,几乎要将那女人不留一丝缝隙的抱在怀里,见着苏少云,依旧没有一丝松动的动作,抬眸,淡淡的说了一句,“你确实打扰到我们了。”
这句话刚一说出口,还没等苏少云说什么,程逸只觉得自己的腰间被苏瑾狠狠的掐了一把。
也不知是疼的还是羞的,程逸的脸又开始不受控制的涨红了起来,他僵硬着腰,悄悄的往一边移动了稍许,来躲避苏瑾的毒手。
而苏瑾之所以抬手猛掐了这人一把,只是纯粹的觉得程逸对苏少云说的那句话有些不妥而已。
苏少云并没有看见两人的这些小动作,因为他已经被程逸说的那句话给呛的一肚子火了,完全看不见其他的。
他现在年纪也大了,脾气虽然比起以前收敛了许多,却依旧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和这人在闲谈下去,看着程逸直接就说道:“看来是我太过唐突了。”
说完看了一眼程逸怀里的一直没有出声的女人,微微的皱了皱眉,但很快的移开视线,看向程逸冷冷的说了一句:“不过我来,也就是想提醒程总一句,我们之间的合作,你拖的太久了,也是时候该履行了。”
说完,也没有在看着两人一眼,抬手扶了扶眼镜,随即转身走远。
直至再也听不见苏少云的动静,全程没有发过一节声音的苏瑾,才缓缓放松了些许。
来之前,她不是没有想过会和苏少云撞上,但真的当这一刻来临,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逃避害怕。
程逸感受着苏瑾的沉默,也没有急于的说着什么,只是抬眸看着苏少云离去的方向,想着刚才那恨不得变成刺,把他扎透的尖锐眼神,有些无奈叹了口气,“你应该相信的,他很爱你,一直都是。”
苏瑾有些恍惚。
苏少云在她的生命里,所占的角色太过重要了,她没有直接的接触过父亲的角色,从小到大,对这个词所有的理解,都是从苏少云身上得来的。
这样的人,她怎么会不相信?
“我相信的,也从来没有怀疑过。”
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忆,苏瑾收紧了手,握成拳,有些艰涩的说着:“只是我没有勇气,程逸,我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了。”
苏碧云流了满地的血,是她和苏少云挥之不去的噩梦与鸿沟。
他有多敬重和保护苏碧云,那一刻,就有多恨苏瑾。
这个不知名的孩子,似乎一开始就是他们所有人的噩梦,连带着他所珍惜的一切,都通通的毁了个干净。
“苏瑾,我真后悔,那一刻同意留下你。”
这是当时在苏碧云的葬礼之后,众人散去,那个孤冷深夜,苏少云面无表情站在她面前说的一句话。
如果说程逸是苏瑾一直所追寻欢喜想要拥有的光芒,那么苏少云就是她从蹒跚学步到心性坚定,稳步前进时所有的支柱。
那句话让几乎让她的支柱轰然倒塌,以至于之后几乎在万念俱灰的状态下才会被林倩暗算,一去不回。
“程逸,他是舅舅,我却一直把他当做父亲一般的存在,企图想要独占他所有的关注,这不应该的。”
所以当几年前的那一刻,林倩对她说着那些尖锐和刺耳的话时,她才会方寸大乱,以至于中了那种自己从不放在眼里的手段。
该说是谁的错呢?
苏瑾问了自己很多年了,一直都没弄明白。
或许唯一的错,就是她自顾自把父亲的角色放在了苏少云的身上,偏执的敌视着所有接近他的女人。
然而,却从来没有问过,苏少云到底愿不愿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