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眼睛是深邃,深邃懂吗?为什么雕像像被镂空了?
自己的嘴唇是性感,性感懂吗?为什么雕像像挂了腊肠?
自己的鼻子是高挺,高挺懂吗?为什么雕像像跳马器械?
……
经过自己的反复比较验证,潘挺坚信这块涂了香蕉皮漆的木头绝对和自己没有关系。
“你,是它,它是你。”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臭小子,想清楚再回……答。”气势汹汹的质问在看清楚来人长相时默默地降低音量,与记忆中那人太过相似的面孔唤起他心底的温情。潘挺冲他招招手:“过来,你叫什名字?”
那人在其他人欣羡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靠近。
近距离地打量,比部落外匆忙的一眼要清楚得多。他的鼻子比较高挺,嘴唇比较薄,下巴有点尖,额头有点宽,最相像的是眼睛,都是双眼皮,和侄子的一样,带着憨气。仅是这一点,让三分像的脸增到了七分。
“你叫什么名字?”潘挺一字一顿地问。
“名……字?”那人歪头思索着。
“大侄子。”高个子插|进来。
潘挺好奇地问道:“他爸叫什么名字?”
高个子指着自己:“我……名字?大麦子。”
“……同一个部落用同一格式的名字也挺好的。”潘挺违心地称赞。
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美的丑的,不美不丑的,里里外外地围了好几圈。潘挺一个不小心就被圈在最中心的位置。
“你们……”他刚说两个字,就看到大麦子举起手,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v字。
“嗷!”除了潘挺,大家都发出类似欢呼的声音。
潘挺有些不自在地看看左,看看右。
“神神!”随着大麦子手指一根根地缩起,部落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
潘挺透过大侄子虔诚激动的脸,仿佛看到了两百多年前另一张淳朴的面容,眼眶有点湿润,默默地低下头。
尽管部落离开木屋走入石屋,但是搭建高台的风俗被保留了下来。两个近十米的高台上,骤然发出接连的爆破声。
潘挺抖了一下,定睛看去,上面好像有个人正在用木锥子扎东西,每扎一下,就发出一声爆破。
“咣咣鼓。”大麦子大声得在他耳边介绍。
东南方突然骚动起来,人群自发地让开一条路。几个胡子花白的光荣族人一起推着个东西出来,推近了,潘挺才看出这是一辆改进后的车,轮子前后各两个,椅子是个凹形的圆盘抠了两个洞伸脚,骑起来应该四平八稳,就是不知道拐弯好不好拐。
胡子最白的老头将车送到潘挺面前,另一个人送上一块木牌,木牌一样刷了香蕉黄的漆,上面刻着字,潘挺一眼就认出是侄子的字迹,他写的字总是喜欢往右边倒,只有“神”这个字是正的,一横一竖一撇,都像是用生命在控制着它们的平直。
木牌上刻了很多字,潘挺认得是自己教的,从第一节课到最后一节课,他以为没有多少,密密麻麻得挤在同一块木板上的时候才觉得可观。
最后一行是特别的,比前面的字小,不是写不下,因为下面还有一大片的留白。潘挺不懂痕迹学,却能看出写字的人拼命想要写好又十分羞涩的心情。
字只有五个,但每个都值千金。
神神,喜欢你。
“给你。”大侄子小心翼翼地捧起潘挺的手,见他不反对才轻轻地放在车的把手上。
潘挺吸了吸鼻子,仰头看天。
高个子说:“侄子……死,给你。”
死给他算什么?
潘挺嘴角扯了一下,大颗的泪珠却掉了下来。
人们立刻震惊地“噢”了一起来。
潘挺:“……”被这么多人盯着,连哭都不能哭得自在。他叹了口气,用手擦干泪:“你们的语言是怎么回事?过了这么多年怎么越来越差了?我还有好多事情想问你们,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高个子指着东南方,高兴地说:“滚。”
潘挺:“……”
虽然他很快知道高个子的“滚”是“去”的意思,但潘挺还是觉得内心受到深深的伤害,他郁闷地拍了高个子脑袋一下,高个子不但没有难过,反而开心地嘻嘻笑起来。
大侄子等人看了十分眼红,都伸出手,朝着东南方大声地吼:“滚。”
“滚滚滚!”
说完,他们伸长脑袋。
潘挺:“……”
摸了两手的发油,潘挺终于进了东南角的一座大石屋,石屋的四角各放着一个火盆,再加上外头的阳光,里头倒是敞亮。
他一进去,就被石屋墙壁上挂着的木板吸引了,一样漆油保存,却不是字,而是一幅幅地画。画是简笔,倒有模有样,比字好看多了。
潘挺跟着高个子,从左边开始看。
现实空荡荡的山洞,然后出现了很多赤|裸身体的人。男人女人都有,他们惊奇地看着彼此,抚摸自己,抚摸对方,互相扑倒嬉戏。然后,一个穿着衣服的人出现了。图上出现了似字非字似图非图的符号,这个字是左右结构,左边是个类似于拐杖的图,右边是个穿着衣服的人。
高个子见他停住脚步,指着那个字说:“神。”
潘挺惊讶道:“神?谁写的?”
“侄子。”高个子用崇敬的语气说。
潘挺无语。自己教给他的东西,他都排泄掉了吗?明明,其他教的字都学得不错。
他继续看画,看火的出现,看男女搭配,看那次火灾,再看到自己离开后,光荣族每天对着那个变形的“神”字苦苦等待,再后来,车出现……一群人围着躺在山洞平台上的人祈祷。被围住的那个人上方写着侄子两个字。
潘挺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被围住中间的那个人。
“神神。”大侄子轻声呼唤。
“嗯?”潘挺心不在焉地回头,一根香蕉黄的木杖出现在他面前,木杖长约三十五厘米,一头刻着颗人头,看模样,和外头的雕像有七八成相似。
花白胡子的老头激动地捧着木杖,递到他面前。
外面的雕像是他,所以这根木杖上的脑袋也是他?
虽然知道他们是好意,是某种象征,可是看着自己的脑袋插在一根木头上的感觉……怎么这么怪啊?就像,花脸雪糕。
潘挺:“……”
木杖最终还是递到他的手里。
潘挺拿着木杖,看其他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有些无措,半天,终于想到举起木杖。
“神神!”
屋里发出巨大的欢呼,很快感染到外面,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
潘挺戳着木杖上的人头笑了笑,扭头看木板,正好是侄子在月光下造车的画面,眸光顿时柔软下来。
谢谢你,在我最失落的时候来到我生命,照亮我的生活,遗留下那样炽热的痕迹。
当晚,部落举行了盛大的篝火晚宴,族人聚集在雕像的四周,扎着光光鼓,翩翩起舞。
这真是一个富有创造力的种族,两百多年的时间,雕刻有了,绘画有了,甚至形成了自己的语言系统。潘挺听着他们用挺起来很像方言的话热烈交谈,内心既心酸又骄傲。心酸自己教学失败,又骄傲他们自学成才。
他和高个子连比带划地聊了一会儿,知道那个白胡子是现任酋长,高个子是下任,但始终没说清楚为什么高武族和冰雪族的人会在这里。
一块肉被递到他的面前,潘挺看着大侄子一脸期待的神色,心中一动,摸摸他的脸。
大侄子兴奋地在地上打滚。
潘挺眼睁睁地看着肉“啪嗒”掉下,手还悬在半空中来不及收回:“……”
一根柔软如丝的树枝突然从人群中伸出来,猝不及防地卷住潘挺的身体,飞快地缩回去。
部落的人只听潘挺“啊”了一声,就不见了他的身影,不由呆住。
过了会儿,高个子缓缓道:“神神希贵里撒亚西亚(神神经常神出鬼没)。”
族人们失落地沉默了会儿,又重新欢腾起来。
潘挺被拖到部落不远处,风刮得后颈生疼,看到绿发出现,没好气地说:“精神病发作就利落地脑袋自转三百六十度好吗?没事又玩什么精分?”
绿发僵住不动,萨耳的声音从他背后出现:“你想知道光荣族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不会求你,也不会和你谈条件?我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潘挺不为所动。
萨耳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掰过来:“我说话的时候不喜欢看着后脑勺。”
潘挺道:“戳瞎自己,你会发现不喜欢看到的东西都自发地消失了。”
萨耳抬起手,手掌躺着一颗圆圆的金属豆:“它能帮助你听懂他们说什么。”
“真的?”
“嗯,不过……”
潘挺飞快地捞起金属豆往嘴里一塞,吞了下去,还伸出舌头来给他看:“谢谢哈。”
萨耳冷静地看着他:“好吃吗?”
“简直清爽可口。”吞得真快,谁知道味道!
“它是用来塞耳朵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