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孙文宇、杜元书等人一个接一个地冲出去, 踉踉跄跄地奔向花神庙, 怎么拦都拦不住。其他人亦有样学样, 连滚带爬地朝外走去。
人群最后,白檀同陆乡深深对视一眼, 心底都有些复杂难言的隐忧, 两人大概是为数不多保持清醒的人了, 只不过, 彼众我寡, 根本劝阻不了情绪在失控边缘反复游移的众人。
白檀叹了口气道:“算了, 走吧。”总不能放着这么多同学不管,他们俩独善其身,否则就算能够活着走出去,也说不清楚。
“一群蠢蛋!管他们去死!”陆乡恨恨地骂了一句,但他嘴上虽然这么说, 真要让陆乡袖手旁观, 恐怕良心上也难安宁,更何况,他的雇主孙文宇还在其中呢。
白檀和陆乡远远地追上去, 见得众人已然是麻木僵冷状态, 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往花神庙方向走, 带着最后一丝对生的渴望,对其他任何一切不听不闻,像是丧失了感官体验似的, 任凭白檀抓着他们的衣袖,大声呵斥道:“有危险!快回去吧!”
所有人置若罔闻。
离得近了,空气中隐隐散发出一股肉香,那香味淡淡的,画着圈从层层花木间穿过,似有若无地萦绕在鼻端。
冯盼盼的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激动地说道:“肉!有肉!”
一贯以女神形象示人,偶像包袱特别重的柯黛黛直接热泪盈眶,语无伦次道:“有救了,我们要有救了……”这一刻,柯黛黛瘦弱矮小的身子突然爆发出强大力道,使出最后一口气,咬紧牙关往花神庙跑去。
“等,等等我……”蒋南娜对柯黛黛唤了一句,生恐自己被无情抛下,显然她也很清楚,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实在是太累赘了。
然而,面对蒋南娜的求助,柯黛黛充耳不闻,清纯秀美的脸庞上,竟然浮现出一缕狰狞和凶狠。
别,谁都别想跟我抢肉……
人类的求生欲真是难以猜测,柯黛黛等人不久前还唉声叹气,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没有了,这会却又支撑着磕磕绊绊地来到花神庙。
即便是在这样难堪的情形中,花神庙仍然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照旧一副整洁又简陋的模样,供着被台风、海啸摧残折损的花枝,尽力维持着神明的体面。
村民们都来了,密密麻麻地站做一堆,中间留出一片空地,支着火堆,架着口大锅,里面咕嘟咕嘟地熬煮着什么东西。
不等村民们有所表示,孙文宇就拨开人群,连滚带爬地挤进去,不顾火苗热烘烘地炙烤,扑过去嗅闻着上端缕缕乳白色烟雾,大口大口吞咽着唾液,哀求道:“给我一口,给我尝一口,祖宗……”
没人搭理他,所有人都木呆呆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根根灰扑扑的木桩子,微垂着头颅,像是失去了灵魂,只剩下躯壳的傀儡。
“给我一口,给我一口,就一口,我不会多喝的,绝对不会多喝的……”孙文宇凌乱地快速说了一串琐碎话,见其他人没有采取任何阻拦的动作,在烧心烧肺的饥饿感驱使下,自己一把抢过木勺,随意拿了一只碗,胳膊哆哆嗦嗦地抬举了几次,这才盛了满满一碗肉汤。
孙文宇对手上廉价而又粗陋的食物珍而重之,真正到手之后,反而不舍得仓促喝下,他闭上眼睛细细感受了一会儿,那张平淡无奇的面容,原本只如泡久了的白纸,苍白、脆弱,却又带着一股让人厌弃的肿胀感,此时此刻又诡异地浮现了一抹笑,深深地陶醉于肉糜的诱人味道,张嘴就要去吃。
“等等!”白檀同陆乡紧赶慢赶地,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到来,他伸手拦了一下孙文宇,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意味深长道:“你还是再考虑一下的好。”
“考虑什么?”孙文宇一把将白檀挥开,目光始终紧紧黏在汤碗上,神色馋兮兮的,让人联想到急需du品续命的瘾君子,他狂乱地说道:“你也想跟我抢?不,不,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白檀一怔,道:“喝不喝在你,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然而,孙文宇已经无心他顾,早在白檀话未落音之时,就已经张口吸吮,三两下就完全下了肚,及至后来更是高高仰起脖子,意犹未尽地舔舐着最后的汤汁。
“好喝,太好喝了……”
孙文宇模模糊糊的赞叹声,在大口大口地吞咽中传来,其余同学本就是拼着最后一丝忍耐力,等着让孙文宇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现在见他吃得开心,神态畅快至极,一碗之后就不停歇地去盛第二碗。
季朋怕孙文宇一人独享,以虎扑狼奔之势,冲过去也盛了一碗。柯黛黛等人望风而动,忙着去拿碗的,相互推挤的,还有去夺孙文宇手中木勺的,吵吵嚷嚷,霎时间就乱作了一团。
值得玩味的是,村民们竟然眼睁睁地看着大家哄抢,接连不断地将他们的食物分享去,大锅里的肉汤量一减再减,他们却毫无动怒的迹象,也没有任何出手拦阻的意味,反而用一种怜悯悲哀,却又无可奈何的苍凉目光,幽幽地盯着孙文宇等人看,又手拉手地围做包围圈,将白檀和陆乡赶到外面。
陆乡护着白檀,不动神色地后退了一步,“他们都饿疯了,讲不了道理,我们只有两个人,村民们要是真想做什么,我们也挡不住,先等等看吧。”
孙文宇、莫小北等人加起来足足有十八个,都是身强体壮,胃口极大的成年人,净饿了几天后,他们你争我抢地,一锅肉汤很快被瓜分干净,大家仍然只是个半饱,但好在那种无孔不入,感觉连内脏器官都消化吞噬掉的饥饿感,稍稍得以缓解,他们颓然地躺在地上,满足地拍抚着肚子,嘴里发出一串串喟叹……
实习生们一副昏昏欲睡,慵懒倦怠的模样,连日以来,死亡线一点点压迫着大家的神经,逼得他们几欲疯狂,现在好不容易获得饱腹感,品尝着久违的美妙滋味,身体上的虚软无力慢慢泛了上来,懒洋洋地就要陷入梦乡。
人群前面,一直沉默着吸烟,对眼前景象视而不见的汪有福抬起头来,闷闷地说了一句:“差不多了,动手吧。”
十几个虎背熊腰的健壮青年越众而出,一言不发地走到庭院中央,粗鲁地牵制住孙文宇等人的手腕,一个个拉动同一处,整整齐齐地排列好。
柯黛黛娇声娇气地说道:“你们干什么啊?慢点……”
旁边,任真真媚眼如丝地勾缠着一个青年,腻声道:“小哥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呢?”
无论任真真她们怎么询问,青年们都维持着面无表情,埋头做事的沉闷姿态,很快就将孙文宇等人头挨头,脚贴脚的放好,还特意撩开女生们的长发,露出一张张形态各异,妍媸不同的脸来。
葛婆婆拄着拐杖,慢吞吞地从花神庙里走出来,汪有福凑过去,嘀嘀咕咕地小声说了几句,一边说,一边用复杂难辨的眼神望向庭中平躺的十几人。
那视线沉甸甸的如有实质,看得蒋南娜、冯盼盼等鸡皮疙瘩疯狂涌出,小声呢喃道:“他们说什么呢,我们,我们不会有事吧?”
那葛婆婆听着汪有福的话,极有威严地肃着一张皱纹密布,肌肉松弛的苍老面皮,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浑浊的眼珠子间或往上一抡。
这边文潇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葛婆婆,触及她唇角一抹似有若无的嘲讽笑意,心底顿时咯噔一下。文潇潇本是一个蕙质兰心,头脑灵活的女孩子,往常也总能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给出建设性意见,这次却因为接连忍饥挨饿了几天,聊以充饥的菜根汤都被同屋而居地蒋南娜给抢走。念着蒋南娜身怀有孕,文潇潇不愿同她一般见识,自己饿得头晕脑胀,失了基本的判断力,被旁人一怂恿,竟然也做了随波逐流之人。
但,这会意识逐渐回笼,文潇潇却后知后觉地体察到不对劲,费力地叫喊道:“小北,盼盼,还有季朋,文韬,你们都别睡啊,赶快清醒清醒!”
她嘶声喊了一会儿,文韬、杜元书等人挣扎着睁开眼皮,缓缓问道:“干什么大喊大叫的?”
文潇潇慌乱道:“不对劲,真的不对劲,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
谁知,文潇潇刚说完,最先喝下肉汤的孙文宇却猛然叫道:“我,我怎么动不了?我的手呢,脚呢?”
“鬼吼什么,你的脚不就好好长在腿上,你看我……”季朋平时就有些看不上孙文宇的咋咋呼呼,见了他这副没有胆气的窝囊样,就单手撑地,想要站起身来踢孙文宇一脚,哪知道这一动,手脚软得跟面条一般无二,软趴趴的毫无力道,薄脆的白纸一般。
季朋试了两次,接连受挫,不禁也慌了神,惊恐地大声说道:“我怎么了?帮帮我!你们谁过来帮帮我?”
“别喊了,忒聒噪。”葛婆婆突然出口,迈着小碎步,颤颤巍巍地踱步过来。
任真真离她最近,本要磕头祈求,奈何全身上下只有头能活动,就以后脑勺点地,狼狈又滑稽地挪蹭过去,讨好地对葛婆婆笑道:“老奶奶,我们哪儿做得不好,您只管说,咱们保证改,您说,我一个干巴瘦小的姑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浑身没有二两肉,您留我能做什么呢?”
任真真只是习惯性伏低做小,只盼着老人家心善,看到年轻姑娘会勾起恻隐之心,不想这葛婆婆闻言竟然哑哑一笑,道:“二两肉也不少,足够老婆子我打牙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