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武叹息道:“娘娘当时恩威并重,谁敢多说一句娘娘的不是,可是你枉顾私情,欲委身于张顺之事,巫鬼道里嘴上不语而心中不服者大有人在。正是有了教中不满,才给小人以可乘之机,那化鬼王鼓动教下弟子作乱时的第一条道理,便是娘娘以公徇私,巫鬼道之有少司命,而非少司命之有巫鬼道,凭什么娘娘一句话,而将巫鬼道之前途寄予一人,成全已之私欲。大家忠于娘娘,可也忠于巫鬼道,若是非要择其一而弃其二,在两者当中做出选择,自然就埋下了分裂之患。”
那‘婆婆’驳道:“我执掌巫鬼道顺理成章,既然忠于巫鬼道就该忠于我,何来两者不能兼顾之事,那是旁人自己居心不良而故意嫁祸于我,小人反覆,也要喊一句大义之言,以示作乱有理,只有易受蛊惑之人才会相信。”
马武道:“蛊惑一人容易,蛊惑众人可就难了。那化鬼王指责娘娘的第二条道理便是不纳忠言,一意孤行,凡是娘娘认为该去说的,应去做的,向来都是令出如山,从不更改,别人都要尊奉不误。娘娘的一言一行不可能都是对的,既然如此,何不纳一人之言以正视听呢。”
那‘婆婆’怒道:“若我还要受他人指使,言轻声微,如何统领巫鬼道之众。无严令不足以立威信,无威信不足以震慑群小,这是驾驭之术,若是谁都可以擅言论,横加质疑,令行不通,岂不是一团散沙。说我一意孤行者,那是他自己想取而代之,我岂能容他。你不在高位,岂能懂得这高处之寒,非宽厚柔情所能化解,当然要严以厉行方能御下。”
马武道:“娘娘既然觉得自己有理,那马武就再说这旁人指责你的第三条道理,那便是刻薄无情,从不以他人之心度人,待人太过!”
“什么!?说我无情?”那‘婆婆’几如听到不可思议之事,勃然怒道:“胡说八道,分明是无理指责,我之有今日,正因多情之故,如今尚在后悔,却又有人指我无情,这反反复复,尽都编派起我的不是来。马武,我念你当年对我忠心,这才容你见上一面,不过念旧,可不是来听你指责来的!巫鬼道之亡就算有我的不是,那也是久远之前的事了,你旧事重提做什么。说这么多废话,莫非如今翅膀硬了,隐忍到现在才来向我算账不成?”马武低头道:“不敢,马武敬重娘娘,只是想说当年作乱,为什么有这么多巫鬼道弟子参与其中,而至教中混乱,直至殃及了娘娘自己。”那‘婆婆’道:“那是卑鄙小人居心叵测,早有预谋,却有这么多不明之人受他蛊惑,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道理。”马武道:“指责娘娘的这三条罪责,公私不分,对上不能纳忠言,对下又刻薄无情,能得群起响应,岂是偶然?大家并不是想把娘娘怎样,只是想让娘娘的心思回到这教务中来,既然劝谏无用,这才有附和化鬼王之举。当听得娘娘想取回肉身,以成俗世姻缘,无数人痛心疾,这才有劫夺肉身以留娘娘之意,并不是要犯上作反,可是想不到化鬼王利用此乱,闯入幽居之所,居然对着娘娘的身躯做下大逆不道之事……”
“不要说了!”一声断喝打断了马武所言。那‘婆婆’颤声道:“我既然不能留清白于世,宁可毁之,别人也休想得去。”
马武淡然道:“我以前不敢说,可现在要说,娘娘当时决断实在太过,正印证了这指责娘娘的三条大罪!娘娘既是巫鬼道魁,所仗所依也都是教下鬼吏鬼卒,却将身轻许外人,非公徇私而何?无数弟子劝诫娘娘却不纳,我行我素,一厢情愿,正是拿忠言不入于耳。那些犯事教众并非想与娘娘为敌,却都为娘娘所杀,错已铸成,当思挽回,可是娘娘决绝之下,连自己的肉身亦毁了。娘娘不只无情于自己,更无情于旁人,唯知人皆负己,不知将己度人。娘娘将所失谓之所付,归罪于人,以索回报,可是不管你付出多少,并不能换来等价之事。我当初见娘娘对张顺一片深情,也确曾希望你和他能走到一处,做一双神仙眷侣,可是一想到娘娘的性格脾性,既然连巫鬼道中弟子也数有怨言,难道旁人就没有?娘娘美则美也,但行事作风又是否当得上一个贤妻良母?张顺看中娘娘何处,而欲共之一生?若只是娘娘一片深情而想换来对方之情,这份情又岂能当得真爱?娘娘总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可是物可以换,情不可以。张顺将自己骨血再化为人而不想和娘娘结今世之缘,将再生之人寓名道陵,以道为陵,说得再清楚不过,立志生于道而死于道,不复他想。娘娘本是明白人,但一牵扯到私情为何就琢磨不透,非要了此无望之缘呢。”
“道——陵——!”
直至此刻才似有所悟
啪!一声脆响,那‘婆婆’所立之处的石棺竟然被她无形之中一掌震裂!
马武见她神情阴冷,心下惴惴,唤道:“娘娘……”那‘婆婆’痴痴的道:“我真的是庸人,连这都明白不了?若张郎真的和我在一起,他可会笑得起来?我只道旁人负我,却原来都是自作多情。巫鬼道在我手中而灭,我真是罪人……”马武道:“娘娘,巫鬼道之亡,并不能都怪娘娘,也不一定是坏事,当初若不是娘娘一言让我等投入天师道,何来今日此地之安宁,天师道得有今日,更是张天师一力所撑,所以我求娘娘看在昔日巫鬼道无数教众的份上,放还张天师。”
那‘婆婆’道:“你们觉得在天师道要好过了巫鬼道?”马武道:“在巫鬼道时巫鬼道好,如今在天师道,自然是天师道好。”那‘婆婆’忽道:“我若重整巫鬼道,你们可愿归来?”马武犹豫不语。那‘婆婆’叹道:“人心已逝,再难聚,我只是说说而已,想来这陵墓才是我最好归宿了。”
马武垂头道:“张天师和娘娘多有误会,我当好好劝解,说起来若无娘娘恩德,天师不会有今日。不日就是下元会,那是感念慈航静斋之高人的,到时我向张天师诉说一切,他自然就会明白这前世今生,其实也多亏了娘娘。”岂知那‘婆婆’摇头道:“不必了,你这样一说,岂非又让人欠我之情,既非他心中乐意,何必压在人家心上,只当是我做个善事罢了。”马武感激的道:“娘娘深明大义,马武这厢多谢了。”马武跪下来,又磕了几个头,说道:“还有一事要向娘娘回禀,当初张顺手中有三个书卷,娘娘可知其来历?”
那‘婆婆’道:“那不是昆仑派的符法么?不过不是张顺原本就有的,乃是另有人送他的,那人寻到了我,对我说张顺代人受过,对不住他,这才转增三个书卷给他,而自己只留下了一个,正是有此缘故,我才认识的张郎。”她似乎又陷入远久回忆之中,眼神露出迷茫之色,似乎这初次见面带给她的,定是一个美好回忆。
马武道:“不是张顺原本就有的?那是谁送的?”
“那人我不识,问他也不说,只是讲无颜面去见张兄,这字诀送给他后,他自然就知道是谁了。”
马武哦的一声,道:“张顺后来说起过此人是谁么?”那‘婆婆’摇头道:“他不曾说,还非要让我把这三卷字诀退回去,说什么赃物在手,就再也洗刷不清,可是那人我也不识,到哪里退去,只好硬赖在他那里了。”说罢,居然笑了笑,显然这当中也生了些有趣的事。
马武道:“所以这字诀就留在了张顺手中?”
“是,是我劝他,既然都因为此事而遭罪,当然要有所得。不管是谁偷得昆仑派的符法,既然送来,那也是你应该得的,何必与人家客气呢。若以后昆仑派来讨,即便还他就是,只当所受冤屈的一点小小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