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水镜,你是商人,只考虑赚钱就行了。可本府不仅是大明知台湾府,而且还是明王生父。本府所思的,是怎么利用这场米粮风波使尽可能多的江南豪门破产败家!”
陈淮清阴沉的声音在府衙大堂中回荡,几名和屈华杰一起到来的商人个个目瞪口呆,谁也没想到这位明王生父对多达上千万贯的利润豪不动心,满脑子只想怎么整治江南士大夫豪门。一时间大堂内安静得针落可闻。
其实陈淮清的想法也正常,他的儿子都要当皇帝了,钱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数字,陈家得天下才是要紧事儿。
现在南宋朝廷不相信武人,转而依靠士大夫团练作为武力基石。而士大夫团练的基础又是一个个士大夫豪门,如果这些豪门大量破产,团练的经济基础就不存了,即使勉强维持,战斗力也会因为装备和训练不足而大大削弱。
过了半晌邓家金谷行在昌国的大掌柜邓明理才道:“其实江南豪门多自营米业,如咱们昌国邓家就有个金谷行。”
自古以来,地租就有实物租和货币租两种。在晚清民国时,地主多收货币租。因为那个时代人口激增,人均耕地减少,而且士大夫已经开始渐渐失去势力,很难展出大地主之家了。这样一来,地主收取几十石、几百石米要去开个米行贩卖就很不实惠了。
而在南宋,江南五路的土地高度集中,而且依托科举制度展出了很多累世官宦的豪门。如昌国邓这样拥有一县七成之田的大地主比比皆是。这些大地主之家收到的租子都是数万石甚至数十万石,开个米行自己贩卖肯定是划算的。别的不说,单是贩运途中的抽解税就能少交许多他们都是有势力的豪门,做买卖当然可以少交税了!
“唔。此事本官也知道……”陈淮清说,“就是说,现在放出迟约的米行。大半都是江南豪门的产业!”
屈华杰道:“正是如此。蒲寿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和这些豪门巨室为敌。看来是打着捞一票就走的算盘。”
众人都纷纷议论。“他要不远远遁走,咱们也不能饶他!”
“可是江南豪门都树大根深,不至于因此破产败家吧?”
屈华杰道:“江南豪门终究是卖米的,只要米价高昂,对他们终究是有好处的,输给蒲寿庚的钱还可以从吃米人身上捞回来。这也算是堤内损失堤外补吧?如果要让江南豪门一蹶不振,那就要让米价先扬后抑。”
“邓明理,你说呢?”陈淮清不会听屈华杰一面之词。虽然这个胖子还是蛮会做生意的,但终究不是米业出身。而昌国邓家却世代靠米业为生收租加卖米,对这个行业的情况再熟悉不过。
邓明理躬身施礼,然后道:“别家的事情邓某不知,若是过去的昌国邓家,在遇上灾年的时候,都是会一边开粥场,一边囤米哄抬米价的。”
陈淮清拈着胡须,板起面孔,“开个粥场一日才施多少米?再说粥场又不是敞开施舍的。一天施出去一石半石米就算多了,那点开支和囤米哄抬的收获相比就是九牛一毛。你们这么做不是沽名钓誉是什么?那么多年的圣人之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邓明理心里直犯嘀咕,这开粥场、抬米价的事情您老好像也挺熟悉的……莫不是也这么干过吧?
这话当然是不能问的。邓明理又是一礼。满脸羞愧地说:“邓某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陈淮清拈着长髯,微笑着道,“以后在大明做生意一定要务求诚信,害民残民的钱可万万不能再赚了。”
“大府教训的是,晚生一定牢记于心。”
陈淮清缓缓道:“米市风波,皆是奸商之罪,江南生民何辜?为什么要高价买米。替那些在迟约上赔本的江南豪门弥补损失?这样的事情,本官可看不得!明王也不会答应的!”
在场的几个人都重重点头。一脸敬佩万分的模样。屈华杰道:“大府所言极是,咱们绝不能让江南千万生民去替无良奸商承担损失。只是这迟约好买。现粮难购,咱们即便有心救民,但也无力回天啊……而且,就算能把镇江米市上的米价压下来,临安、绍兴、明州和泉州的米价也不一定会降。”
“能把镇江米市上的米价压下来?”陈淮清追问一句。
屈华杰斟酌着道:“这倒可以一试,若是迟约米价崩了,长江航道又畅通无阻,可能会引现粮暴跌……只是这米未必能进大城。”
陈淮清笑道:“这事儿就不劳屈水镜你操心了,到时候你只管替本官把镇江的迟约价打下来……对了,蒲寿庚预备炒到什么价钱?”
“最高可能到一石五千文。”
五千文就是斤6贯,如果镇江米市迟约到这个价钱,那么现货米怎么都不低于5贯,而从镇江入临安还要经过十个税卡,还要支付运费。税赋运费合计总是不会低于1贯的,入城后临售过程中还得再赚一笔,起码再加1贯,那临安的糙米价格就要高达7贯铜钱了!
“这蒲寿庚还真够黑的!”陈淮清冷笑道,“水镜,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在下打算入五万张迟约,在米价达到每石5贯后逐步抛售。”
五万张迟约代表的是五百万石糙米,米价达到5贯时,每张迟约至少值4oo贯(一张迟约要支付1oo贯钱才能换到1oo石米,实际上这就是一张期权合约)。五万张就是2ooo万贯!
“为什么只入五万张迟约?”
五万张还不够?堂内几个人都在心里面嘀咕。
“多了买不着,更会打草惊蛇。”屈胖子回答。
“为什么要买?”陈淮清突然又提出个古怪的问题。
“不……不买?那迟约从何而来?”
“咱们不能自己放盘吗?”陈淮清反问。“这迟约不就是米商自己的吗?”他一指金谷行的邓明理,“金谷行不是放了5oo张的盘?让咱们自己控制的米行印个几万张迟约砸出去不行吗?”
“这个……”邓明理闻言就吸口凉气,这陈淮清不是胡来嘛!金谷行才多大市面?几万张迟约砸出去不成骗子了?这不是砸蒲寿庚的盘子,是在砸金谷行的牌子!
邓明理苦笑着解释,“大府,镇江米市大都内行人在做的,金谷行能放多少盘子,大家心里面都有数。”
陈淮清嗤的一笑,一挥手道:“那就暗中入股几间能放大盘的大行就是了……据本府所知,以往江南外购之米多来自两淮,两淮的大米行都是安丰将门所控。本府和他们都有联络,入股的事情本府去办。不过那五万张迟约可以照旧买入,只记着别跟安丰系的米行买就行了。”
“知道了,”屈华杰顿了一下,又问,“大府,您的意思,咱们最后该把迟约砸到多低?”
陈淮清两手一摊,冷笑道:“没有!砸到没有!把米价砸到1贯以下,让迟约砸成废纸,让买进迟约的人都倾家荡产!”
屈华杰问:“那……九月十五交割日该怎么过?咱们没有那么多米啊!”
陈淮清哈哈大笑,摆摆手道:“不必担心……九月十五之时,江南大势一定会有剧变,到时候有没有镇江米市都不好说了!”
……
“迟约?这就是迟约?”
大宋平章军国事,太师贾似道手中,这个时候也捏着一张迟约。是平江兆丰行开出的迟约,也1oo石额度,行约价每石一贯的迟约。
这些日子,米粮迟约渐渐成为了江南商场上的热门话题。凡是涉及米粮生意的豪商大户,就没有不知道这种迟约的。因为市面上有不少商行正在高价收进这种米粮迟约。一贯行约价相对目前的米价已经够高的了,而每订一张1oo石额度的迟约,就能额外得到1o贯定约钱。这简直就是在送钱给米粮商,这行约价再加上定约钱,等于出到了每石一贯又八十文铜钱。比目前镇江米市上的米价贵了足有八十文,而且这些迟约的行约时间还在秋收后,到那时,米价肯定比现在便宜的多。
所以摊上这种好事多米粮商就没有不订约的。短短一个月间,各大米行定出去的迟约总量,保守估计都已经过了十五万张,而且临安的各家印书社都接到了印制迟约的生意。其中就有廖莹中家开办的世彩堂。
“太师,这就是迟约,是在平江兆丰行找学生的世彩堂印的,一共要印1ooo张。”
“平江?”贾似道皱眉,“平江往镇江运米?平江不是离临安更近些么?而且平江本身也是大城啊,当地的米价向来不比临安低多少吧?每石一贯又八十文铜钱的约他们也订?”
“太师有所不知,现在这迟约涨价了。”
“什么?不是1贯行约了?”
“行约价还是1贯,但是迟约本身涨起来了,8o文一张买不到了,涨到16o文了!”
“哦?还有这样的事情?”贾似道愣了一下,随即又笑着说,“定是蒲寿庚的手笔,随他去折腾……群玉,现在临安、明州、泉州、绍兴四府的常平仓都满吧?”
“满,都满满的!”
“好,那就随他去炒……米价贵点也不坏,谷贱伤农啊!”(未完待续)